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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5)


  蔡真不耐煩地催促著,用筆桿敲著桌子;在她看來,問題是非常簡單的:「工人鬥爭情緒高漲」,因為目前正是全中國普遍的「革命高潮」來到了呀!因為自從三月份以來,公共租界電車罷工,公共汽車罷工,法租界水電罷工,全上海各工廠不斷的「自發的鬥爭」,而且每一個「經濟鬥爭」一開始後就立刻轉變為「政治鬥爭」,而現在就已經「發展到革命高潮」:——這些,她從克佐甫那裡屢次聽來,現在已經成為她思想的公式了。

  而且這種「公式」聽去是非常明快,非常「合理」,就和其他的「術語」同樣地被陳月娥死死記住,又轉而灌給了張阿新,何秀妹了;她們那簡單的頭腦和忿激的情緒,恰好也是此項「公式」最適宜的培養料。

  瑪金卻稍稍有點不同;她覺得那「公式」中還有些不對的地方,可是在學識經驗兩方面都不很充足的她,感是感到了,說卻說不明白。並且她也不敢亂說。她常想從實際問題多研究,所以對於目前那陳月娥的報告就沉吟又沉吟了。她聽得蔡真催促著,就只好把自己感到的一些意見不很完密地說出來:

  「不要性急喲!我們得鄭重分析一下。月大姐說今回姚金鳳的表示比上回還要好,可是上一回姚金鳳不是動搖麼?還有,黃色工會裡的兩派互相鬥爭,也許姚金鳳就是那桂長林的工具,她鑽進來要奪取群眾,奪取罷工的領導?這一些,我們先要放在估計裡的!」

  「不對!問題是很明白的:群眾的革命情緒克服了姚金鳳的動搖!況且你忽略了革命高潮中群眾的鬥爭情緒,輕視了群眾的革命制裁力,你還以為黃色工會的工具能夠領導群眾,你這是右傾的觀點!」

  蔡真立刻反駁,引用了「公式」又「公式」,「術語」又「術語」;她那白中帶青的臉上也泛出紅來了。陳月娥在旁邊聽去不很了了,但是覺得蔡真的話很不錯。

  瑪金的臉也通紅了,立即反問道:

  「怎麼我是右傾的觀點?」

  「因為你懷疑群眾的偉大的革命力量,因為你看不見群眾鬥爭情緒的高漲!」

  蔡真很不費事地又引用了一個「公式」。瑪金的臉色倏又轉白了,她霍地站起來嚴厲地說:

  「我不是右傾的觀點!我是要分析那複雜的事實,我以為姚金鳳的左傾表示有背景!」

  「那麼,難道我們為的怕姚金鳳來奪取領導,我們就不發動了麼?這不是右傾的觀點是什麼?」

  「我並沒說就此不發動!我是主張先要決定了策略,然後發動!」

  「什麼策略?你還要決定策略麼!你忘記了我們的總路線了!右傾!」

  「蔡真!我不同你爭什麼右傾不右傾!我只問你,裕華絲廠裡各派走狗工賊在工人中間的活動,難道不要想個對付的方法麼?」

  「對付的方法?什麼!你打算聯合一派去打倒另一派麼?你是機會主義了!正確的對付方法就是群眾的革命情緒的儘量提高,群眾偉大的革命力量的正確地領導!」

  「噯,噯,那我怕不知道麼?這些理論上的問題,我們到小組裡討論,現在單講實際問題。月大姐等了許久了。我主張明天發動罷工的時候,就要姚金鳳取一個確定的態度——」

  「用群眾的力量嚴重監視她就好了!」

  蔡真舉重若輕地說,冷冷地微笑。她向來是佩服瑪金的;瑪金工作很努力,吃苦耐勞,見解也正確;但此時她有些懷疑瑪金了,至少以為瑪金是在「革命高潮」面前退縮。

  「當真不要怕姚金鳳有什麼花頭。小姊妹們聽說誰是走狗,就要打她!姚金鳳不敢做走狗。」

  陳月娥也插進來說了。她當真有點不耐煩,特別是因為她不很聽得懂蔡真她們那許多「公式」和「術語」,但她是一個熱心的革命女工,她努力想學習,所以雖然聽去不很懂,還是耐心聽著。

  「只怕她現在已經是走狗了!——算了,我們不要再爭論,先決定了罷工後的一切佈置罷!」

  瑪金也撇開了那無斷頭的「公式」對「公式」的辯論,就從她剛才寫著的那些紙中間翻出一張來,讀著那上面記下了的預定節目。於是談話就完全集中在事實方面了:怎樣組織罷工委員會,哪些人?提出怎樣的條件?閘北罷工各廠怎樣聯絡一氣?虹口各廠怎樣接洽?……現在她們沒有爭論,陳月娥也不再單用耳朵。她們各人有許多話,她們的臉一致通紅。

  這時窗外閃電,響雷,豪雨,一陣緊一陣地施展威風。房屋也似乎岌岌震動。但是屋子裡的三位什麼都不知道。她們的全心神都沉浸在另一種雷,另一種風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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