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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風土雜憶(4)


  舊戲園有五六家,在城內。主要是秦腔,亦有不很純粹之皮黃。故李主席壽辰,曾在省府三堂演舊戲;據說這是迪化最好的班子,最有名的角兒,所演為皮黃。但我這外行人看來,也已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漢族小市民喜聽秦腔。城內幾家專唱秦腔的戲園,長年門庭如市。據說此等舊戲園每三四十分鐘為一場,評價極低,僅省票(新省從前所通用之銀票,今已廢)五十兩(當時合國幣一分二厘五),無座位,站著看,屋小,每場容一百餘人即擠得不亦樂乎;隆冬屋內生火,觀戲者每每汗流浹背,幸而每場只得三四十分鐘,不然,恐怕誰亦受不住的。電影評價普通是五毛三毛兩種,座位已頗摩登。然因所映為蘇聯有聲片,又無翻譯,一般觀眾自難發生興味,基本觀眾為學生與公務員。

  電影院戲園皆男女分座。此因新省一般民眾尚重視男女有別之封建的禮儀也。但另一方面,迪化漢族小市民之婦女,實已相當「解放」;婦女上小茶館、交男友,視為故常,《新疆日報》所登離婚啟事,日有數起,法院判離婚案亦寬,可謂離婚相當自由。此等離婚事件之雙方,大都為在戲園中分坐之小市民男女。這也是一個有趣的對照。歸化族(即白俄來歸者)之婦女尤為「解放」,浪漫行動,時有所聞,但維哈等族之婦女就不能那麼自由了,因為伊斯蘭教義是不許可的。然又聞人言南疆庫車、庫爾勒等地風氣又複不同,維族女子已嫁者,固當恪守婦道,而未嫁或已寡者,則不以苟合為不德雲。

  〔附記〕

  此篇大概寫於一九四〇年冬或一九四一年初夏,後來發表於一九四二年之《旅行雜誌》。我於一九四〇年五月出新疆,到延安住了幾個月,於同年初冬到重慶。那時候,重慶的朋友們正擔心著杜重遠和趙丹等人的安全(我離新疆時,杜已被軟禁,趙等尚未出事,後來在延安,知道杜、趙等皆被監禁,罪名是勾通汪精衛,無人置信;足見盛世才實在不能從杜、趙的言行中找到其他藉口,只好用這個無人相信的莫須有罪名來逮捕他們),紛紛向我探詢新疆實況;我的回答是很率直的,我揭穿了盛世才的假面具。

  有一次,在重慶的外國記者多人(其中有好幾位是很進步的)找我談新疆情形,由龔澎同志介紹,並任翻譯;談完以後,有一位記者問我能不能發表?我回答,可以用背景材料的形式發表,不要用訪問記的形式。為什麼我這樣回答?原因是,一,當時我正和沈老(鈞儒)、郭老(沫若)及韜奮,一同寫信給盛世才,要求釋放杜、趙等七、八人,如果發表了我暴露盛世才的訪問記,就會影響到營救杜、趙等人的工作;二,當時盛世才的親俄聯共(中共)的假面具還戴著,盛和蔣介石還有矛盾,公開暴露盛,還不到時候。

  但是,另一方面,我以為成世才的欺詐行為對後方(指那時的重慶、成都、昆明等地)青年知識分子所起的欺騙作用(特別因為兩年前杜重遠為盛所騙,寫了兩本小冊子,歌頌盛世才,造成了許多青年對盛的極大幻想),有加以消解的必要。由於上述的考慮,我寫了這篇《新疆風土雜憶》。但發表時,有些字句被國民黨檢查官或刪或改,歪曲了原來面貌。此文後來收在《見聞雜記》單行本時,我又作修改,但不知何故,單行本印出來時仍然是《旅行雜誌》發表時的樣子。現在冷飯重炒,字句上我再作小小的修改。

  此篇所述新疆的風土習俗,在今天看來,已成陳跡。但從這裡也可以對照出來,解放後的新疆的工業、農業、文化教育事業的飛快發展,真是一日千里,史無前例;這是中國共產黨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正確政策和英明領導的實例之一。

  1958年11月16日,茅盾記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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