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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搖 九(6)


  「我的意思是,萬一我雖盡力對梅麗解釋,而她執拗到底,那結局也只有離婚。」方羅蘭不得已加以說明。「我已經沒有法子解釋明白;請你去,你又說不行。最後一著,只有請張小姐去試試。」

  「張小姐不行。她是贊成你們離婚的。還是請劉小姐去。但是,怎麼你只希望別人,卻忘記了你自己?總不能叫你太太先對你講和呵!好了,我還有別的事,希望你趕快去進行罷。」

  孫舞陽說完,就穿襪換衣服,嘴裡哼著歌曲;她似乎已經不看見方羅蘭還是很憂愁地坐著。當她袒露了發光的胸脯時,方羅蘭突然立在她身後,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胛,顫聲說:

  「我決定離婚,我愛你。我願意犧牲一切來愛你!」

  但是孫舞陽穿進了一隻袖管,很鎮靜地答道:

  「羅蘭,不要犧牲了一切罷。我對於你的態度,昨天已經說完了。立刻去辦你的事罷。」

  她讓那件青灰色的單衫半掛在一個肩頭,就轉身半向著方羅蘭,挽著他的右臂,輕輕地把他推出了房門。

  方羅蘭經過了未曾前有的煩悶的一天。也變了不知幾多次的主張,不但為了「如何與太太複和」而焦灼,並且為了「應否與太太複和」而躊躇了。而孫舞陽的態度,他也有了別一解釋;他覺得孫舞陽的舉動或者正是試探他有沒有離婚的決心。不是她已經擁抱過他麼?不是她坦然在他面前顯露了迷人的肉體麼?這簡直拿他當作情人看待了!然而她卻要把他推到另一婦人的懷裡,該沒有這種奇人奇事罷?方羅蘭對於女子的經驗,毋庸諱言是很少的,他萬料不到天下除了他的太太式的女子,還有孫舞陽那樣的人;他實在是惶惑迷失了。雖然孫舞陽告訴他,請劉小姐幫忙,可是他沒有這勇氣;

  也不相信忠厚有餘,素不善言的劉小姐會勸得轉太太。

  但是捱到下午六時左右,方羅蘭到底找到了劉小姐,請她幫忙。劉小姐允諾;並說本已勸過,明天當再作長時間的勸解。

  看過劉小姐後,方羅蘭逕自回家;他的心,輕鬆得多了。這輕鬆,可有兩種解釋:一是他覺得責任全已卸給劉小姐,二是假使劉小姐還是徒勞,則他對於孫舞陽也就有詞可借了。

  「陳中先生剛才來過。這個就是他帶來的。」

  方太太特地從預備晚飯的忙亂中出來對他說,並且交給他一個紙條。

  這是縣黨部召開特別會議的通告,討論農協請求實行廢除苛捐雜稅一案。方羅蘭原已聽說四鄉農民近來常常抗稅,徵收吏下鄉去,農民不客氣地擋駕,並且說:「不是廢除苛捐雜稅麼?還來收什麼!」現在農協有這正式請求,想來是四鄉鬧得更凶了。

  方羅蘭忽然覺得慚愧起來。他近來為了那古怪的戀愛,不知不覺把党國大事拋荒了不少。縣黨部的大權,似乎全被那素來認為不可靠的胡國光獨攬去了。想到這裡,他誠意地盼望他和太太的糾紛早些結束,定下心來為國勤勞。

  「陳先生等了半天,有話和你面談;看來事情很重要呢。」

  方太太又說。眼睛看著沉吟中的方羅蘭的面孔。

  「大概他先要和我交換意見罷。可是,梅麗,你總是太操勞,你看兩隻手弄得多麼髒!」

  方羅蘭說時,很憐愛似的捏住了太太的手;自從上次決裂後,他就沒有捏過這雙手,一半是尊重太太的意見,一半是自己不好意思。

  方太太讓手被捏著足有半分鐘,才覺醒似的灑脫了,一面走,一面說:

  「謝謝你的好意。請你不要來管我的事罷。」

  方羅蘭突然心裡起了一種緊張的痛快。太太的話,負氣中含有怨艾;太太的舉動,拒絕中含有留戀。這是任何男子不能無動于中的,方羅蘭豈能例外?在心旌搖搖中,他吃夜飯,特地多找出些話來和太太兜搭。當他聽得太太把明天要辦的事,一一吩咐了女僕,走近臥室以後,他忽然從彷徨中鑽出來,他發生了大勇氣,趕快也跑進了暌違十多天的臥室,把太太擒拿在懷裡,就用無數的熱烈的親吻塞住了太太的嗔怒,同時急促地說:

  「梅麗,梅麗,饒恕了我罷!我痛苦死了!」

  方太太忍不住哭了。但是也忍不住更用力地緊貼住方羅蘭的胸脯,似乎要把她的劇跳的心,壓進方羅蘭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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