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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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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出了他是屬所謂「北平流亡學生」,也跑過若干戰地,家呢,早已音訊不通。我告訴他,我也幹過戰地工作,但剛一出口,我就在心裡自責道,「不這麼說,不也還有別的話麼?」……當真我很想毫無戒備地和他談話,似乎他有一股什麼力量使我不願意太「外交」。 我覺得他說話的腔調,字音的抑揚,鑽進耳朵去怪受用似的,有時我竟只聽得聲音,卻不辨他說什麼話。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有沒有最要好最知心的朋友?」我忽然輕聲問了這樣一句話,——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想到這樣一句話,我忍不住笑了一笑。用手去摸臉,臉有點發燒。 乍聽得我這一問,他也似乎呆了一下,但隨即慨然說:「也不能說沒有。任何人都有一二知心的朋友,不過要說到有始有終,那就難言了。」 「那麼,K,」我掩住了口微笑,「你的是男的呢,還是女的?」 「是男朋友。」他沉吟地,眼光望住空中。「自然,思想相同,脾氣也合得來的朋友,不會只有一二個,可是我此刻感到特別親切的一位,因為曾有一個時期,我和他患難相共!」 「哦!」我沉重地松了一口氣,凝眸望住他;我的情緒起了波動。 他的臉色嚴肅起來了,又接著說:「他和我是無話不談的。他曾經渾渾沌沌,什麼都不聞不問,也曾經苦悶徬徨,……他有過一個時期的戀愛生活,然而當他發覺他所愛的那個女子將要陷入可怖的環境時,他們的所謂戀愛生活也就告終了;他曾經盡心想要挽救那女的,倒不是因為她是他的愛人之故,而是因為他認定那女的是個有希望的人才,缺點和優點相比,還是優點多,只可惜聰明反誤了她!……」 「啊!可是他——」感情的激動使我說話期期艾艾了,「他——哦,你那朋友為什麼沒法挽救他的愛人?」 「那恐怕為的是他那時自己也有點渾渾沌沌,——也還脆弱!他那時在中學教書,而那個女的,則擔任小學,他們的……」 『哦!」我叫了一聲,禁不住心跳。這個「他」,——怎麼他也認識「他」!但是我立刻掩飾了內心的激動,勉強笑了笑問道,「他叫什麼?」 這時候,遊廊裡的電燈突然亮了,我看見K的目光炯炯地射在我臉上,他的神色,嚴肅之中帶一點悲痛。 而且,我又「發見」,不知在什麼時候我的一隻手按在他的臂上。 我抽回了手,又問道:「他此刻在什麼地方?」 「近在咫只,遠在天涯,」他微微一笑,對我瞥了一眼,「在這時代,誰知道誰在什麼地方!」 「唉!」我不自覺地籲了一口氣。我俯垂了頭,我很想對他說,——「照你所說,你那朋友我也認識,而且我就是那……」但是我沒有勇氣。 而且,也許又是我的神經過敏。怎麼就能斷定他就是「他」呢? 我近來有點神經衰弱,這是不能諱飾的。 離開了C—S協會以後,我覺得我的心分裂為兩半。可又作怪,K的聲音老在我耳內作響,我的左手,曾經不自覺地按住了K的臂膊的,還時時像有物在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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