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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可是河面的情形確是越來越緊張了。停泊在兩旁的船隻更加多了,——現在簡直排了隊似的一條接著一條,更不選擇地點,而且也無從選擇。這樣一來,河道就窄了一半,幸而此時只有去的船,沒有來的船。「過不去了!過不去了!」一片慌張的呼聲,似乎不但來自停泊著的船上,也從那幾條走在「第五號」之前的船上喊出來了。

  阿壽看那走在前面的幾條船上,也都有人高高地站在席篷上張皇地四顧,然而它們前進的速度並不減低。他轉臉再看後面,三五丈外,依然有那黑壓壓的一群,看樣子至少有二十多條船。

  「怎麼,擠住了麼?」

  前面船上有人大聲問那些停泊著的船。

  停泊著的只是不耐煩地叫道:

  「不用走了!過不去呀,有危險!」

  突然,擋住了視線的那一片高大的樹林閃在一邊了,河道上那個謎終於揭曉。最先闖入阿壽的眼睛的,是一派紅光,隨即又看見了跳躍著的火舌。一片巨大的半圓形的東西,黑魆魆地,高拱在一旁,好像離那些跳躍的火舌不過尺許寬。

  再過一會兒,看的更清楚了,這是一座橋。橋前還有不少蠕動著的黑東西,那當然是船。

  遠遠地就聽得雜亂的叫喊聲。走在「第五號」前面那些船這時方始明白一路來所受到的「過不去了」的警告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它們現在想掉頭退回已不可能,——正像「第五號」現在要掉頭,也已經不可能。緊跟在「第五號」後面的船現在也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大家都就地停下來,然而它們後面也還有船,卻還在繼續前進。本來不大寬闊的河道就此塞得緊緊地。

  船和船互相磕撞,船上人互相抱怨,叫駡。

  「怎麼辦呢?」歪面孔問著船頭的阿壽。

  沒有回答。阿壽聚精會神在研究當前的情況。

  擠在「第五號」前面的幾條船忽然向旁邊移動了。大概它們打算找個地點停泊。可是,兩岸可泊之處早已被先來的船隻占滿了,它們只能緊靠著停在那些船的外檔。河中居然出現一條狹窄的通路來了。阿壽立刻拿起竹篙,撐著船上去,同時大聲招呼歪面孔:

  「走一步,算一步呀!船家,來一個,幫忙使篙子呀!」

  阿壽是急性人,他這主意也許不一定妥當,但是,素來不大拿主意的歪面孔也不會反對。那兩個船家卻搖著頭,自顧蹲下去吸他的旱煙了。

  船卻在前進,磕磕撞撞地前進。在大大小小許多船的隙縫中前進。四面都騷動了,都咒駡這莽撞的冒失鬼。阿壽什麼都不管,使出蠻勁來,左一篙,右一篙,居然漸漸得心應手。

  但是到了離那座橋約百步之處,阿壽也不得不束手了。

  橋旁岸上,一排茅房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茅房後面一大片竹林,這就是阿壽他們遭遇敵機時所見的公路旁的竹林。火勢現在正從茅房蔓延到竹林,但這不是問題的中心。茅房離橋還相當遠,而且火勢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可保不受波及,問題是在橋下。

  這是三孔的一座大石橋。兩旁的小孔只有極小的船可以通過,中間那大孔卻被一條大號的烏篷船堵塞住了。四五條小船圍繞在這烏篷船前面,叫喚和說話的聲音亂作一團,岸上和河面似乎發生了爭執。岸上的人們把一根粗索子擲到那些小船上,可是小船上的人們指手劃腳嚷著,——不贊成岸上人的辦法。

  阿壽看那烏篷船吃水很深,橫塞在橋洞中,而且前重後輕,尾巴翹得很高,岸上人想用纖索拖它出來,顯然是空想。「應當把船裡的貨起出來,」阿壽想,「船腳輕了,就有辦法。」

  「現在當真糟了!」

  有人在他腦後慌慌張張說。阿壽回頭一看,卻是石全生,正從船舷走到船頭來。

  「不要緊,」阿壽隨口回答,「等這條烏篷船弄了出來,就沒有事了。」

  「你還沒知道麼?」

  石全生吃驚地叫起來。

  「怎麼不知道!」阿壽的口氣還是很隨便。「他們把船裡的貨清出一半,船就會動了。」

  「哎哎,阿壽!你知道那是些什麼貨呀?」

  阿壽搖了搖頭。

  「那是些炸藥,炮彈,炸彈!」

  歪面孔的口氣那麼嚴重,阿壽被他唬住了,一時無言可答。歪面孔又接著說:

  「我們走得太近了!那是滿滿一船的炸藥和炮彈。你不見岸上那一排茅房還在燒麼?要是一個火星掉在那船的席篷上,嘿嘿,那時候,大家還有命麼?」

  「你這是哪裡聽來的謠言?」

  「謠言?這一帶船上的人都這麼說呀!」

  現在阿壽又明白了一件事,難怪這河道內許多船都停得遠遠的,難怪大家都作壁上觀,不肯去幫忙把這烏篷船弄出來!可是阿壽仍然不服氣,他搖著頭說:

  「隔得遠呢!火星到不了船上的!」

  他這話還沒完,就聽得一個氣勢洶洶然而又發抖的聲音在前艙大嚷而特嚷。這是姚紹光。現在他也知道那一船炸藥炮彈的事了,正在跳腳,而且命令船家趕快把船掉頭退回去。

  「退不回了!後路都擠得緊緊的。」

  歪面孔失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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