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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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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離開那鬧哄哄的市鎮,走了十多裡,河流就分成兩股。向南的一股河面較為窄狹,向西的一股寬闊些,右岸就是一條公路。江南太湖區域的水道原是四通八達的,不論向西或向南都同樣到達目的地,然而向西可以少走六七十裡,作為國華廠十四條船的領隊的「第七號」取了向西的一路。 天已經晴了,萬里長空,只有散散落落的幾塊白雲,互相追逐似的迎面而來,不多時便到了國華廠那些船隻的上空,好像是停在那裡不動了。可是幾分鐘以後又覺得不動的似乎是那些船隻,雲朵則已向東而去,雖然說不上如何迅速,卻始終毫無倦態,在趕它的路。 那十四條船,沖著風前進。風力並不怎樣強,可是船家已經在叫苦。「第七號」是例外。搖船的它多了一倍,而載貨它又最少。 「第七號」和它的夥伴們的距離愈來愈遠,最後,倒趕上了前面的另外一幫船,成為它們的尾巴。 落在行列的末尾的,還是「第五號」,姚紹光的那一條。現在,後面追上來的七八條船也快要超過它了。這七八條船,有大有小,原是停泊在那鬧哄哄的畸形繁榮的市鎮的,它們闖進了國華廠的船隻隊伍,也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敵機畢竟光顧了那市鎮! 大約是在國華廠的一群船開出後半小時,三架飛機出現在天空,品字形的向西南飛去,那時誰也不把它當一回事;可是,隔不了十分鐘,一架飛機忽然折返,開始在市鎮上空盤旋,而且愈飛愈低,連機翼下的太陽徽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時候,鎮上及河邊都慌亂起來了。那些以船為家的「逃難人」這可當真要逃難了!有的上岸拚命躲在屋簷下,有的只在船頭團團轉,有的就冒險把船開動。 這七八條船是走得最遠的。在敵機發射第一排機槍時,它們剛離開了埠頭,艙板上有彈孔,幸而不曾傷人。雖然受了一場驚嚇,可是船上人都很高興,為的是他們借此也逃過了鎮上軍隊的勒索。 然而這一個消息對於國華廠的人們頗有威脅性。他們認為這三架敵機不會是專誠來掃射那小小市鎮的,這三架敵機大概是出來偵察,而這河道中的動態就是它們的目標。 這消息傳到了唐濟成的耳朵,這時他正在船頭望著兩岸的三五成群的農舍,水邊的垂柳和蘆葦,也望著前面那一幫船,雖然相距約一裡,還能夠看清楚那尾巴上的蔡永良坐的「第七號」。唐濟成猜想那一幫船大概也是誰家工廠的,不然,就是屬什麼隊伍,因為它們也一律有偽裝。 右岸的公路現在漸漸斜向南方,終於鑽進了大片的灰綠色——這不是市鎮就是很大的村莊;而在這大片的灰綠色的近旁,有一處,返光甚強,想來是池塘。公路旁的竹林內隱約可見大隊的挑伕在休息。一二十輛的載重卡車,正駛過那竹林,轉瞬間變成一簇黑點子了。 「敵機要偵察的,也許就是這條公路罷?」唐濟成這樣想。 他這猜想立刻得到了事實的證明。嗡嗡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一齊來了。唐濟成最初還以為這是蒼蠅的聲音——自從在那小市鎮停泊了數小時,船上的偽裝便收留了大批的金頭蒼蠅,唐太太曾戲呼之為「重轟炸機」。但是再一細聽,就知道那嗡嗡的聲音一半是蒼蠅,一半卻不是蒼蠅。 但這聲音已經在公路上起了反應。那一簇黑點子現在散開來了,躲到公路兩旁的田裡;有幾輛竟往回走,打算在竹林之內找隱蔽。 等到唐濟成聽清了飛機聲音所來自的方向,他也看見了飛機本身,有老鷹那麼大,仍然是三架,正掠過那遙遠的村莊,沿公路來了。 斷斷續續的機關槍射擊聲也從空中落到水面。轉瞬間那三架飛機到了河流上空,然後又大轉彎,向原路飛回。 前面那一幫船起了騷動。唐濟成看自己的一夥,也正紛紛各自找尋隱蔽。敵機仍在河流上空盤旋,有時飛的很低,那尖厲的嘯聲實在可怕。 「難道今天當真找到我們頭上來了麼?」唐濟成這樣想,返身回中艙去。中艙的空氣很嚴重。唐太太和陸醫生一臉惶惑,相對而坐。後艙傳來小弟的驚恐的哭聲。好像怕這孩子的哭聲會被空中的敵機聽到,阿珍姐壓低了嗓子在威嚇他:「再哭,就丟你到河裡!」 在艄棚上,周阿梅正在幫著船家,只聽得他連聲喊道: 「那邊,那邊!那株柳樹下靠一靠罷!」 敵機騷擾了差不多整個下午。國華廠那些船停停走走,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一共也不過走了二十來裡。 十四條船現在聚在一處,急待解決一個問題:就此停泊過夜呢,還是繼續走。 整個下午都伏在他那「防空室」內受夠了驚嚇的姚紹光,主張以後要晝伏夜行,理由是「安全第一」。 蔡永良當然也不肯冒險,但他又顧到嚴老闆給他的限期,而況如果就現地停泊下來,前不巴村,後不巴店,那正是他所最不以為然的;他主張趕到最近一個鄉鎮然後休息過夜,明天的事明天再議。 唐濟成贊成了蔡永良的意見。 夕陽斜照中,他們匆匆吃了晚飯,又派好了幫著搖船的人,立刻又出發。姚紹光的「第五號」領著頭,這是姚紹光自己要求的。 姚紹光本來認為中段被炸的可能性最大,而頭尾兩端最小,頭與尾比較,則尾尤其「保險」。可是最近的實際經驗不能不使他這「理論」有了修正。他認為「尾」不如「頭」。這是他研究「空防」的又一獨得之秘,絕對不傳人的。 當下他得意洋洋搶先開船,而且竟不入「洞」,例外地賴在中艙,占了張巧玲的部位,說是「清涼的夜氣」簡直使他醉了。有一搭沒一搭,他逗著張巧玲說話。 天空出現了第一顆星。田野都消失在黑暗中了,然而那河流卻越來越亮,像一條銀帶。「第五號」的兩舷掛著紅綠燈,兩枝櫓的聲音又急又勻稱,阿壽和歪面孔都做了臨時的學徒。緊跟著「第五號」的十三條船卻連紅綠燈也沒有掛,每條相離丈把路,船家們時時高聲打著招呼。 姚紹光說話的聲音愈來愈模糊,終於停止;接著就大聲地打著呼嚕。 而這時候,河面也正在發生了變化。順風飄來嘈雜喧囂的聲音。前面約百步之遠,影影綽綽一大堆,幾點紅光和綠光移動不定,忽左忽右。銀帶子似的河道似乎愈縮愈短,河身也突然變窄了。不多工夫,「第五號」發現自己好像走進了斷頭的死港,左右前後全是船隻。 周阿壽從後艄轉到船頭,橫拿著一枝長竹篙。黑魆魆中他怎麼也看不清是些什麼船隻阻塞了河道。四周都有人對他吼叫,他聽得是「扳艄」二字,可是他不大懂得那兩個字的意義,並且他還不大熟練,如何使用他手中的竹篙。 幸而這時月光從雲陣中透出來了。阿壽瞥眼看見一隻尖頭闊肚子的烏篷船正在左側迎面而來,似乎就要撞在自己的船腰。「第五號」的船家在艄棚高聲對來船打著招呼,可是阿壽既不懂得那招呼的意義,動作上不能和他們配合,反而慌慌張張挺起竹篙在那烏篷船的右舷下勁一點。這可糟了。「第五號」的船身突然橫過來了,它的船尾碰到了另一條船,而它的船頭則撞在烏篷船的大肚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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