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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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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怕?飛機上有千里鏡,你看它芝麻一點大,它看你呀,哼,連你這歪面孔也看得清清楚楚呢,怎麼不怕!」 姚紹光理直氣壯大聲說。歪面孔他們都怔住了,一時倒無話可答。姚紹光大為得意,正待繼續訓他們一頓,忽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悄悄地說: 「停下來不動,那不是等它來炸麼?」這是歪面孔的老婆,她是偷偷地對歪面孔說的。 姚紹光鄙夷地朝她看了一眼,搖著頭說:「沒有知識!哎,你們要注意!不動,當然是消極的辦法;最好是積極。積極的辦法就是快把船撐到蘆葦堆裡隱蔽起來。隱蔽起來,懂不懂呢?」 沒有人作聲。好像大家都沒有聽到。歪面孔的小女兒阿銀卻突然哭起來了。她的母親慌慌張張跑過去,其他的人也都轉臉看是什麼事,阿銀哭得更響了,而且大聲嚷痛。忽然她舉起手臂來,大家這才看見她的衣袖上有了血跡了。張巧玲拉著阿銀看她的手臂,有一道帶血的傷痕,大概是不小心被木箱的釘頭劃傷的,寸把長。 姚紹光完全被冷落了。他無可如何,賭氣鑽回他的「老鼠洞」去了。 張巧玲給阿銀塗一點紅藥水,還給纏上繃帶,便和阿銀的母親去準備晚飯。陽光已去,水的顏色變成了深紫。 等到水色又轉成銀灰的時候,半輪月亮已經升的相當高,姚紹光他們這條船和同夥的其它船隻都停泊在一個村莊附近了。 大家都已經吃完夜飯,可是姚紹光還在獨酌。 岸旁有兩三棵烏桕樹,經過了初霜的樹葉有的已變成紅,有的還只變黃,而最大部分卻依舊碧綠。樹那邊有一個墳堆,再遠又是一小塊桑林。而那村莊又在桑林之後。 墳堆周圍,一片衰草。在船上悶了一整天的人們都在這裡舒展腿腳。唐濟成卻帶著蕭長林等七八人,繞過了那塊桑林,打算找些新鮮的綠枝來修補船上的偽裝,曬了整整一天的太陽,竹葉都卷成管子,松枝和柏枝雖然還保持著青翠,可已經不夠分配。 姚紹光那條船正對著那兩三棵烏桕樹。前後左右全是「自己人」。這次國華廠的機器、原料、半成品,共裝大小木船十四條之多,姚紹光坐的那一條是大型的,編號是第五。緊挨它旁邊,有兩三條小船,光裝著木箱並沒有搭人,此時靜悄悄的船上只有一兩個船家,躺在艄棚已經睡著了。 姚紹光自己船上也只有石全生和他老婆不曾上岸去。姚紹光很悠閒地呷著酒,和歪面孔夫婦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漸漸談到了伙食,歪面孔老婆訴苦道: 「姚先生,明天你派別人弄飯菜罷!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使,我弄不來呀!」 「怎麼?弄不下?」姚紹光端起酒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可為難了!」 「當真,換個人試試罷。」歪面孔幫著他老婆說。「蔡先生的算盤打得精,這一份伙食不好辦呀。」 姚紹光放下了酒杯,很認真地點著頭,裝出十分同情的嘴臉,低聲答道: 「我也看著不像樣。這三天工夫,大家都怨聲載道。工友們不明白情形的,還以為是燒菜的人作了怪,這個我當然心裡雪亮。不過,蔡永良,我們也只好原諒他。哎,你想,人家在上海一向是舒服慣的,今回嚴老闆派他做押運員,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是他規規矩矩不弄點油水,他自己也覺得太對不住自己了。哈哈!」 「可是也太心狠一點。」歪面孔老婆忿忿地說。 「對,對!你倒算一算,他揩了多少?三成罷?」 「要是三成,那就叫做強盜發善心了!」歪面孔接口說,「米、油,這是他在上海整批買了來的,他怎麼開賬,我們也不知道。可是每天的菜蔬,大家親眼看見,值幾個錢呀?嘿嘿,單是這一項,他沒有一半好處,我就不姓石。」 「哦!一半還不止!」 姚紹光沉吟著說,舉杯匆匆地呷了一口。他想不到有這樣多的「油水」給蔡永良獨吞了。他又想起:出發之前,他曾經要求保留他每月向例廠方給的二十元津貼,可是嚴老闆不答應;他疑心這都是蔡永良搗的鬼,至少蔡永良不曾幫忙說話。他放下了酒杯,望著烏桕樹後邊那墳堆附近走來走去的人們,心裡卻在計算:一人二角,五十七人就是十一元四角,半數是五元七角,一個月是一百七十一元。啊,一百七十一元!這個不小的數目使得姚紹光忿怒了! 「簡直不成話!」姚紹光轉眼看著歪面孔夫婦,道貌岸然,一字一字說。「這樣昧著良心的事情,我就看不進眼!石全生,」他提起身邊的酒瓶搖了一下,「你是知道的,這瓶酒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又指著艙板上的五香豆腐乾和牛肉幹,「這也是自己買的。我連公家菜也犧牲了!啊喲,蔡永良呀,簡直是無良心!工友們也太好說話了,光著眼看他無法無天,一點顧忌也沒有了!」 「第二號船上,開過腔了——」 歪面孔遲疑地說,可是姚紹光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著急地問道: 「怎麼?怎麼我不知道?第二號船上是誰呀?」 「周阿梅兩口子,唐先生,新請來的醫生陸濟人,還有……」 「不必報告人名了!」姚紹光又打斷了歪面孔的話,「他們開了腔,後來怎樣?蔡永良如何回答?」 「沒有跟蔡永良開談判。唐先生勸住了!」 「哦!」姚紹光一怔,但立即做個鬼臉笑了笑道,「唐濟成勸住了!哦,怪不得哪!喂,石全生,你知道麼,那個新來的陸醫生就是唐濟成的親戚呀!船上要什麼醫生?還不是照顧私人!唐濟成自然要幫忙蔡永良呀!他,多也沒有,一成總可以分到。」 「唐先生不是這樣的人。」歪面孔老婆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說。 「唐先生勸周阿梅他們忍耐這一回,為的是在路上。」歪面孔也接口替唐濟成洗刷。 「路上怎樣?」姚紹光勃然義正詞嚴地反駁,而且嗓子也提高些了。「路上就該大家不聲不響聽人剝削麼?這可不是三天兩天呀!路上,一個月,兩個月,也不定呢;照這樣的伙食,挨到了漢口,大家不弄出一場病來,這才怪呢!」 歪面孔夫婦都不作聲了。姚紹光知道自己的話已經發生了影響,便進一步拉著歪面孔,在他耳邊悄悄地告訴他許多辦法。末了又再三叮囑道: 「關照大家,可不要讓唐濟成知道。他是蔡永良的同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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