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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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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二老闆之所以一時說不出話來,倒又並非為的他在「苦悶」。他這樣的人不比他的令郎;他即使地位僵了,舌頭不會僵。他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一氣之下便想回敬錢芳行「一杯冷酒」,——本年端陽節立大當鋪倒閉的「前夜」,這位錢芳行跟二老闆「情商」提回寶源莊放款的當兒,卻也就是二老闆現在這副陪小心的嘴臉,那時二老闆因為顧全「交情」,所以寧可讓立大當鋪的許多零星小款存戶們吃虧些,竟買了錢芳行的「賬」。 二老闆在「朋友」跟前能夠顧全「信義」的時候就這樣總是「顧全」了的! 「子翁,——論理……呀,謝晉壽和兄弟的淵源似乎不比尋常,——他從前在我這裡做過『朋友』。可是現在卻不同了。上月裡,住在子翁前街的林煥翁也拿了挺厚一疊紅契來,托我轉彎跟晉壽商量商量,誰知道竟碰了他的釘子。」 錢芳行十二分抱歉——又像十二分感慨似的又加著說; 他那肉裡眼忽然睜得大一些了。 二老闆一聽這話就再也忍不住。他的鼻子裡已經輕輕一哼,但他到底還是功夫好,趕快把「哼」的下半段轉變為一聲歎氣,眼看著錢芳行這邊,說道: 「然而,芳翁!這就是時髦漂亮人們『做人』的法門!儘管你昨天朝人家磕頭跪拜求過,——拉過交情,得過好處,今天輪到人來求你了,就要把昨天的事情忘記得一塌刮子精光!芳翁,我唐子嘉吃的虧,就是不能那樣沒有記性!啊,你說對不對?」 錢芳行剛聽了開頭幾句時,還在很正經地點頭,後來,頭就不動了,他那對細眉毛的梢角微微一聳;等到二老闆說到「對不對」,錢芳行忽然雙手在大腿上拍一記,眼睛眯細成了一條縫,跳起來哈哈笑著道: 「子翁,子翁!哈哈!你簡直是對著和尚罵賊禿了!哈哈!子翁,罵得好!哈哈哈!」 二老闆也笑了,也站起來拍著錢芳行的肩膀說道: 「芳翁!哈哈,罵你也是白罵;哈哈,反正你聽過就忘記了!」 「不然!不然,」錢芳行的口吻忽又正經起來。「子翁,不是忘記得快,倒是為的記得牢。記得放款容易收款難:有時你朝人家磕頭也沒有人來睬你,就只好全勿管。——哎!總是這市面變得太怪!現在要『做人』,竟沒有法子講交情了。再說,我這裡,上有老闆,我竟做不得半分主!」 「哎!芳翁,你這裡我是明白的,我是明白的。」 二老闆隨口應著,心想錢芳行這條路是走不通了,空頭支票一定要出醜了,倒反覺得心裡泰然。 於是兩人就談著別的事了。二老闆很爽直地把他那「清理房租」的計劃——勒令遷移,約略告訴了錢芳行,問他行得去行不去。 「子翁,我勸你不必如此操急。你這麼一逼,逼倒了他們,『宣告』起什麼『破產』來,律師呀,會計師呀,一大套,鬧上半年八個月,你子翁還是見不到半個邊皮的。而且你請求官廳去封門,先就未必辦得到;官廳裡也不肯把市面弄得太難看。大字號不比得小小的裁縫鋪,剃頭店!」 錢芳行非常誠懇地說。二老闆才知道賬房老胡的報告不是假的。 錢芳行卻又慢慢地接下去道: 「我這裡也被他們拖欠得不少。也是軟來硬來都沒有辦法,只好擱著再說。倒是今天剛才擱淺的裕豐和泰昌兩爿莊,恐怕帶倒的鋪子不止三五家罷,此刻消息還沒傳開去,明天可就要滿城風雨呢!——說不定你子翁也要受點隔壁損失。」 「哎!糟就糟在這上頭呀!……」 二老闆說著,就站了起來,看一看客廳裡的掛鐘,就出驚道: 「呀,五點了麼?」摸出自己的表來一看。「哦,四點四十五分呢!——嗯,芳翁。再見罷!我約好了一個人,五點!」 「那麼,今晚上給子翁在吳江春洗塵,子翁是一定要到的!」 「謝謝,謝謝!年前竟——哎,芳翁,過了年再領情罷。」 二老闆眉頭輕輕一皺,湊近錢芳行的耳朵邊低低說了幾句。 「哦哦,我明白,我明白,」錢芳行連連點頭,神氣是十二分的誠懇。「子翁所慮極是,極是!不過那些失業工人代表倒也許久沒有動靜了。」 「不可不防!芳翁,你想,他們上次還會鬧到我上海的公館裡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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