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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忽聽樓梯上有喊叫:「湄兒,你快扶著張伯伯。張伯伯你沉住氣,別著急……」

  這說話的原來是江老太太,她已從樓上走下,聽見老郭的話,只怕柳塘乍聽驚嚇,出什麼毛病,忙叫兒子留心照顧。這時,璞玉也穿著短衣跑出,聽了老郭的話,正嚇得六神無主。又聽江老太太喊叫,猛悟到柳塘恐怕有失,也就跑了過來,和江湄一左一右,扶住柳塘。柳塘才顫聲說道:「你快說,太太是怎麼死的?」

  老郭怔頭怔腦,笨口笨舌的,把家中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卻說得支離紊亂,不對碴口,大家聽了半天,又不住詢問,叫他重說,才把事情大致弄明白了,同時也明白了王廚確是兇手。璞玉由老郭所說,太太回家便令堵塞夾道,聯想到她昨日在這裡留戀不舍,並且反常地住在外面,兩件事參看起來,好像彼預先曾得到凶兆。但她若知道將遭兇險,何不想法躲避,就長住在這裡也無不可。怎又回去就死呢?這時,柳塘似也想到太太在臨死之前,居然還來和自己同床過了一夜,好似特意留個紀念,心中非常酸痛。茫然怔了一下,才道:「張福呢?」

  老郭道:「張福在家裡看著,他說要請大夫。」

  柳塘道:「哦,請大夫,那麼太太到底死了沒有?死了還請什麼大夫?」

  老郭比劃著太太受傷的樣兒,說:「誰知道死了沒死?張爺跟我不便上前,叫老媽子瞧看,她們也不敢近前。」

  柳塘搖搖頭,說道:「你不用說了,我趕回去看看。咳,這真是逆事!」

  說著,便要向外走。璞玉叫道:「您怎能這樣走,得穿衣服,還得叫車……您先等等。」

  江老太太也道:「您先別忙,趙太太你給你哥哥穿衣服,湄兒,你去街上砸汽車行的門,快叫車來,多花幾個錢也沒關係。」

  江湄應了一聲,便向外跑出。

  璞玉把柳塘扶進房中,說道:「您先抽口煙,等車來了再走。」

  江老太太也跟進房中,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在她以為,柳塘伉儷和好,乍聞噩耗,恐怕要出毛病,所以代為擔心。但璞玉卻知道柳塘和太太感情淡薄,不致過於傷痛。但是猝出大禍,將來的麻煩,和顏面的傷損,也很夠他難過,就也在旁邊殷殷勸解。這時,寶山也由後面下房中驚醒出來,璞玉便叫他伺候柳塘吸了兩口煙,才起來穿了幾件厚衣服。這時,江湄也回來了,報告車已雇到。柳塘便叫寶山隨著回去,璞玉也要同行。柳塘說,玉枝還得仗你照應,你就先顧活的吧,去了,也幫不了我,若只為哭她,就等明天也不晚。璞玉聽了,才含淚說:「我是不放心您。」

  柳塘苦笑著說:「你可以不必惦記,我會保重。」

  說著,就走出門外,大家紛紛送出。寶山扶柳塘上車,便和老郭都坐到前面司機旁邊。柳塘揮手叫門內的人進去,忽見車門開啟,江湄跳了上來。柳塘忙問:「你幹什麼?還不回去歇著,上車幹什麼?」

  江湄還未答言,只聽門內江老太太說道:「是我叫他陪著您回去,他還可以替您照應點事,您不用客氣。」

  柳塘尚未答言,江湄已吩咐車夫開行。車夫便撥動機關,向前飛駛。柳塘很是過意不去,以為和他並無深交,竟為自己的事,深夜奔波,未免過分。而且他是一個少爺,未必有能力幫助自己,充其量也抵不住寶山得力,何必徒勞往返。但他哪裡知道江湄閱歷甚深,神通極大,而且具有深心,特意給他幫忙。若沒有江湄,恐怕事情就要糟了。

  當時,柳塘和江湄說了兩句話,便墜入沉思狀態。他想,太太真的死了,恐怕她娘家要來找麻煩,還得驚動官府,不知鬧到什麼地步。若再被報紙一登,自己的一世清名,便要喪盡,從此即不能見人了。想著,心中難過,車已到了門口停住。寶山下車開門,江湄先跳下去,又扶柳塘下車。柳塘知道自己已身臨患難的邊界,太太那血花流爛的慘狀,就近在咫尺,轉瞬便要看到了。不由腿軟身顫,直要癱倒,幸有江湄和寶山左右扶持。江湄更連聲安慰:「老伯不要害怕,咱們進去看看再打主意,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萬事有我搪著。」

  柳塘因不知他是何如人,也自然聽不入耳,只有「哼咳」應著。當時,老郭叫開大門,卻是女僕開的。一問張福,女僕說出去請大夫還沒回來。柳塘點點頭,便向裡走。江湄向車夫說:「你不要走,儘管等著,我除了車費還多給你酒錢。」

  說完,便隨著進去。

  才走到後院門口,就聽後面有喘息聲音,喊叫:「老爺!」

  柳塘回頭見是張福,就停步等他。張福跑到近前,就跪在地下,滿面淚痕地道:「老爺,我該死,我對不過老爺,給您看家,會出了這種事。」

  柳塘道:「這也不能怨你。咳,我明白,連我都管不了,你又有什麼法兒,快起來。」

  張福又悲聲道:「老爺,還有逆事。我去請咱們相熟的趙大夫,偏巧他上了北京,白跑一趟,現在該請誰是好。」

  柳塘道:「你別著急,等我去看看太太,她若有救,再商量請大夫,若沒有救,請大夫有什麼用?」

  說著,就叫寶山拉張福起來,勸他先上門房休息。但張福不肯,仍隨在後面。大家進後院入了上房,掀開東里間的門簾一看,只見太太橫陳在地,血污狼藉,滿目都是凶慘氣象。柳塘不由流了眼淚,顫巍巍走近兩步,看著說道:「只怕沒指望了,你們看脖子上傷痕多重!」

  說著,搖搖頭頓足道:「完了,預備後事吧。」

  便哭了起來。江湄走過來說道:「老伯別哭,您不能這麼一看,就斷定是死了。」

  柳塘道:「若還活著,怎一點不動彈呢?」

  江湄道:「也許閉過氣去,也許失血過度,昏了過去。這樣馬虎,倒許把沒殆的給耽誤得真死了。」

  柳塘道:「現在誰能檢驗她死了沒有?我可不敢……」

  江湄道:「我來看看吧。」

  說著,蹲在地下,仔細看太太頸上創口,撫撫太太胸膛,忽然躍起叫道:「人並沒死,也許還有望,不過我得和老伯商量,這事得您自己做主。您要主張請西醫,我也不敢參預。可是普通大夫,也許沒有辦法,我卻有個無名的醫生,善能起死回生,你若信我,就去請來。不過若治不好,我可擔不起這沉重。」

  柳塘道:「你既有可靠的醫生,再好沒有,就勞駕給請來看看。人的死生由命,你管閒事出於好心,談不到擔沉重。」

  江湄道:「好,那麼我就去請,若沒把握,我也不敢舉薦,因為我曾親眼見他治活了許多重傷絕症,都是別個中西醫辭不開方的。可有一樣,您千萬別看外表。」

  柳塘道:「我明白,能人不露相,你就快去吧。」

  江湄才跑出門坐汽車去了。柳塘坐在堂屋,望著環立的男女僕人,心中尋思,這時是否該給太太母家送信?她母家有兩位兄弟,頭腦不大清楚。若聞信前來,看見這樣慘狀,也許不問青紅皂白,就和我吵鬧,追究被殺原因,我若推說不知,他們絕不甘休。我若把王廚的事說出來,豈不大傷臉面?還給太太身後暴露隱惡。但若延遲不去送信,將來落的包涵更大,這可如何是好?正在為難,忽聽外面寶山喊叫:「江先生陪著醫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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