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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女僕道:「我們還聽見別的聲音,好像是倒了什麼似的。」

  張福忙叫老郭把院中的燈開亮,看了看,毫無異狀,但瞧到上房,耳房門竟大敞著,不由大驚。又想起女僕說是上房有響聲的話,就跑到太太住室窗前,叫道:「太太,可醒著麼?您聽見什麼了?」

  說完停了停,不聞裡面答聲,張福暗叫不好。就向女僕房中喊道:「你們喊了半天,可聽見太太說話麼?」

  女僕哦了一聲,道:「真格的,太太一直沒作聲,這是怎麼回事?莫非睡沉了?」

  張福「哎呀」一聲,就向上房門內跑去。口中叫著「太太」,進了堂屋,又拍著板牆叫了幾聲,仍沒回音,才掀簾向裡瞧看。只見房中並無人影,不由失聲叫道:「怎麼,太太……」

  底下的話還沒說出來,已低頭看見地上有人倒著,立刻「呀」的一叫。因為房中只開著小燈,昏暗不明,又加上張福老眼昏花,瞧不清楚,急忙摸著電門,把吊燈開了,才看見地下一片紅光,嚇得他幾乎跌倒在地下,跟著就岔了聲音的喊叫起來。這時,廂房的三個女僕,因為有人仗膽,也已開門出來。老郭借著她們仗膽,也只是相對怔著,不敢移動。聽得張福喊叫,才都跑入上房,爭先恐後,再也不敢停留,到屋中一看,也全叫了起來。

  張福忙叫她們不要喊嚷,就向一個女僕道:「這可怎麼得了!太太叫人殺了!你給看著,可還有氣兒?」

  那女僕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感恩痛惜,已是淚流滿面,戰戰兢兢地道:「我,我,不敢,你看……看吧……」

  這時,另一個僕婦較為膽大,走到前面,說:「我來看看。」

  但她也是害怕,拉著一個女僕的手,探身向地下太太的身上瞧看,相離還有二尺,就不敢再湊近了。但已看見太太面色枯黃,瞪目張口,滿面的死氣。又見脖頸流出很多鮮血,靠下面部分,已被凝結的血蓋住,只上面露出刀傷痕跡,割開的皮肉向外翻裂,似乎很深。她就「呦」的一叫,忙直起腰向後倒退,說道:「完了,死就了,絕不能活了,脖子上刀口這麼長,這麼深,真嚇人呀!」

  說著,忽見在太太身旁不遠處放著一把廚刀。就喊道:「你看,這兒還有刀,刀上帶血。」

  張福也瞧見了,接口說道:「這刀准是殺太太的……」

  話未說完,又聽女僕喊道:「這是咱們廚房的刀呀,我看著可像……」

  張福聽了,猛想起王廚,就回頭瞧看,才知道他並未前來,立刻心中一動。他本已耳聞王廚和太太曾有不好風聲,這時見太太突然被殺,身旁放著廚房所用的刀,自己又曾叫王廚相幫捉賊,王廚竟過這半天還沒有來,不由大生疑心。轉身就向外面走,叫道:「王師傅!王師傅!怎麼還沒來?」

  那老郭和女僕一見他走出去,都跟著向外奔逃。到了院裡,張福就叫老郭到西跨院去看王廚。老郭去了,不大工夫,便跑回來,說:「廚房裡已沒了王廚的影兒,他的鋪蓋也全不見,破爛東西拋了滿地。」

  眾人聽了,便想到兇手必是王廚。他殺了太太,就自行逃跑了。

  張福頓足道:「好小子,這准是他幹的。他跑了。老郭,你去看看大門開了沒有。」

  老郭方應聲欲行,張福又叫住道:「得,不用看,他准是跑了。我真混蛋,方才我們走在西跨院門外,向裡一叫,他就跑出來了,那明明已經帶好了他的東西,正要逃出去,恰巧和我們遇上,他就使個詐語,叫我們先進後院,他就往外跑了,這准沒有錯。可是,我怎麼辦?老爺不在家,竟出了這種事,咱們怎樣見老爺!反正不管怎樣,總得先給老爺送信。老郭,你跑一趟,叫老爺快回來,我在家中料理,得趕緊請個大夫給太太看看,你快快去吧!」

  老郭應了一聲,說:「我可得坐洋車去。」

  就要向外走。一個女僕說道:「我看太太已經死就了,請大夫也沒用。」

  張福「哼」了一聲,又叫住老郭,叫他先等會兒。這老僕人此時真是萬分艱難,知道眼前的人,都沒有知識,沒有主意,無可商量,只得自己以心問心,尋思怎樣辦法。

  太太明是王廚所殺,出了這樣凶案,應該趕緊向地面報案。但自己不能做主,還是先請老爺回來的好。現在若叫老郭去請,他這混人,到那裡必是大驚小怪。老爺病體才好,萬一被他嚇壞,豈不更糟?還是自己去一趟,較為妥當。但又想,太太是否真已斷氣?總該請個大夫看看。倘若她尚有活的希望,我只顧去請老爺,把她耽誤死了,豈不更為罪過?可是,請大夫也得人,陪大夫也得人,在家裡照料也得人,去請老爺也得人,偏偏家裡只我一個人,別人都沒有用,這可如何是好。想著,搔頭半晌,才叫道:「還是人命要緊。若是太太不死,這場大禍就可以消了。老郭,還是你去,越快越好。到那裡叫開大門,見著老爺,不要說得這樣凶,只說家裡出了事,我請老爺趕快回來。你可叫老爺多穿衣服,頂好雇輛汽車,叫寶山也跟回來。」

  老郭聞言,就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張福這裡便叫兩個女僕在後院守著,一個跟他出去關門,他自己也出門去,到東安街請一位和柳塘素有交情的西醫王大夫。這且不提。

  先老郭去給柳塘報信,在路上竟沒遇著洋車,直走到江宅,累得他氣喘吁吁。他這沒知識、沒熱心的人,並不想主家出了禍事,應該代為盡力,卻好像被派了額外工作似的,氣恨非常。一路上喃喃咒駡:無故的給人找活兒,三更半夜不得睡覺,出來亂跑,一月才賺幾個錢,要把人累死呀。他只顧氣憤,把張福叮囑的話全都忘了。到了江宅門口,竟把那門當作仇人似的,用力亂砸起來。

  這時,門內的人全已睡了,連柳塘也和衣入寐。他敲了半天,先把樓上的江老太太驚醒,叫起江湄,開窗喝問是誰。這時,柳塘倒被江湄的聲音驚覺,霍地坐起,便聽門外喊道:「我是張宅來的,找張老爺!」

  江湄在樓上又問:「你是哪個?找張老爺什麼事?」

  老郭答應:「家裡出了事,我來請老爺回去!」

  柳塘這時已聽出是老郭的聲音。就走到窗前問道:「你是老郭麼?有什麼事,等會兒進來說。」

  說著,就披上衣服,走出房門。只見江湄穿著睡衣,由樓上跑下來,叫道:「老伯,外面冷,你別出去,我去開門。」

  柳塘見他跑在頭裡,就又縮了回來。遂聽大門一響,有人跑入堂屋。正是老郭,面上慘無人色,喘息著叫道:「老爺,不好,太太死了!」

  柳塘聽了「呀」的一叫,道:「怎……怎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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