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二一七


  柳塘啞然笑道:「傻孩子,我明白你這是體貼我的意思,不過太不知道我了,我的心胸還不至於這麼狹小,為一個姨太太要走,就煩惱得不得了。固然我也很愛惜雪蓉的,她在這裡,我自然關心她,可是她既變了心,我也就想得開了。至於你的喜事,卻是我十年來頭一件高興得意的事,我正要在你身上找痛快,為什麼倒要緩辦呢?你別說傻話,現在我就要去接著辦理你和璞玉的事,借著奔走勞碌,倒可以把雪蓉忘了。若是閑著總尋思她,不是更煩惱麼?」

  玉枝聽了他末兩句話,心中明白柳塘對於雪蓉突然變態,並非全不關心,心懷也很傷感。不過只由自己年紀上著想,所以對雪蓉盡情原諒,就一面把定放任主義,一面竭力矜持,不露傷感之態,想把這事淡然應付過去。想著不由十分心疼,爹爹向來熱心待人,忠厚無比,怎到了這樣年紀,還遇上這樣逆事?可恨老天太不睜眼,只許他成全別人,幫助別人,到他身上老天竟不成全幫助了。他本來空擔著個富翁的名兒,實際比誰都可憐。乾娘是那樣行為,換個想不開的人,早氣死了。

  如今他只仗著我和雪蓉,還能有些快樂。哪知我將要出嫁,雪蓉竟變了心,看情形必要脫離。這樣拋下老頭兒一個,孤孤單單,可怎麼能活下去,只怕該活十年的,連二年也難熬了。想著不由痛恨,雪蓉沒有良心!又想她既然這樣,我怎忍再行出嫁。無奈方才對爹爹所說請求延期的話,又被給錯想了,當作笑話,全不理會,本來他怎會能想到我的意思呢?想著,見柳塘立起著衣,就問:「您上哪兒去?」

  柳塘道:「我還得跟老紳董打個對頭,是前天約會下的,她有話回復我。」

  玉枝道:「還得請她吃飯麼?」

  柳塘笑道:「今天不用了,大約前兩次她吃得油膩太多,壞了肚子,所以前天對我說不要在飯莊見了。今兒是約在張福家裡見面。」

  玉枝道:「為什麼在張福家裡呢?」

  柳塘道:「她體貼我,不肯上咱家裡來,又不叫我上她那裡去,所以只可另借地方了。我到那裡見她,費不了很大工夫,就可以回來。你在家沒事,把璞玉上次受的禮物給整理整理,等她過門,好給送到趙宅去。」

  玉枝應著,柳塘便出去了,直到晚飯時方才回來。進到內宅,便直入玉枝屋中吸煙,問:「雪蓉這時還沒回來?知道她是在外面流連忘返了。」

  玉枝燒著煙,問柳塘見著老紳董有何消息,柳塘欣然說:「一切都預備停妥,大後天我就把璞玉送到趙宅。老紳董去當暗地不露面的陪房,保險叫他們進洞房平安成親。辦完這樁,再過兩天,我就在飯莊請客,按著摩登辦法,由老紳董帶著唐棣華,我帶著你,兩頭兒見面,對相對看,當面換戒指定婚。哈哈……我這老丈人可以受姑爺的大禮了,一定叫他按舊禮磕頭,不能按新禮鞠躬,我把這麼好的女兒許給他,他還不該多磕幾個麼?」

  玉枝聽著,面上羞得通紅,正在心裡想要說話,又不好意思說,忽聽門外有人叫「老爺」。柳塘聽是寶山聲音,就問:「什麼事?」

  寶山道:「趙秘書長過來,正在客廳坐著。」

  柳塘「哦」了一聲,連忙立起,就向外走。

  到前院進了客廳,警予迎著叫聲「大哥」,柳塘也不客氣,只和他一同落座。因為自從警予在張宅借住以後,二人交誼,無形增厚許多,直由朋友進為昆弟之交。但他倆都非俗氣的人,並不肯鬧那種換帖通譜的無謂俗套,只於在精神上更加契合,形跡上益形脫略而已。當時坐定之後,柳塘就問:「兩三天不見了,今兒怎這樣閑在?」

  警予道:「我是辭行來了。」

  柳塘聽了這句,不由大愕,但還未發言詢問,警予已接著道:「順便問問你,在北京有沒有事,要帶東西不帶?」

  柳塘這才一塊石頭落地,籲著氣道:「你說辭行,嚇了我一跳,原來是上北京,有什麼事?」

  警予道:「你不知道最近北京政府要有變動麼?現在這位內閣老總,和長江幾省的督軍發生意見,已經不安於位,大概後任是梁矮子上臺。王督軍想在北京占點勢力,就要求在內閣裡安插一個本系的人,作擁戴梁矮子的交換條件,老梁也答應了。王督軍因為我跟老梁有著舊交,打算叫我去管交通部,順便給他撈點錢。可是我不願幹,就改請以前也進過內閣現在這裡當客卿的石桂山去。無奈石桂山和老梁並無關係,雖看著王督軍的面子,答應給他一席,卻在位置上要有變動,打算改做內務,另把交通留給山東系的胡杏載,王督軍為這個很不高興。我跟老梁本是老朋友,怕他跟這邊鬧出意見,以後諸多掣肘,所以就跟王督軍告奮勇,表面說上北京去面見老梁,替石桂山斡旋,力爭交通一席,實際還是為著關照老梁,和他當面商量個兩全善法,免得鬧決裂了,影響他的前途。

  你知道王督軍近來氣焰漸高,野心漸大,已不是當初只謀自保,能安穩守住地盤就能滿足的了。所以老梁若得罪他,他一定要不客氣的報復一下。你想號令不出都門的內閣,可是督軍老爺的對手麼?其實王督軍本不是多事的人,這都是石桂山這班政客蠱惑包圍,弄得他忘其所以,所以這邊的事,一天比一天不好辦了。我跟王督軍總算有著知遇之感,又加身當重任,看著他受人慫恿,倒行逆施,若不說話,我居心有愧。若是說話,他吃慣了人家給的蜜糖,我竟給吃苦藥,豈不是自討沒趣麼?咳!君子和機,不俟終日。我辦完這件事,也就到了日子,正好可以走了。」

  柳塘聽著一怔道:「你走……上哪裡去?」

  警予方悟自己把話說漏,就搖頭笑道:「我不過這麼一說,只是表明我浩然有歸志罷了。至於能走不能走,還說不定。王督軍對我終是很倚重的,我要告退,大概萬萬不能,除非再逃跑一次。無奈我跑得次數已經不少了,再來一回,未免無聊,所以連我自己也不知怎樣是好,只怕還得對付下去,走是談何容易啊!」

  柳塘此際做夢也想不到他和璞玉曾有密約,不日成行,所以聽他解釋,也就深信不疑。隨問:「你此去得耽擱幾天?」

  警予道:「我這裡還有要事得辦,大概明天早車去,至遲後天晚車回來。」

  柳塘聽了,才一塊石頭落地。因為他已安排停妥,到大後天便把璞玉送過去了,倘在北京久留,豈不誤了佳期?卻不料警予也一樣的掐算著日子。他本約定和璞玉過三日同行南下,日期雖比柳塘所定送璞玉進廟的日子晚一天,但他還要留些閒暇佈置,所以北京之行,只耽擱兩日,留一天做行前準備。兩人各有打算,卻是互不相知。警予又談了一會兒,方才告辭。

  柳塘送到門口,看他上車,警予又問:「有什麼要帶的東西?」

  柳塘回答:「沒有。不過你若方便,就替我帶點北京出名的食物來。」

  警予答應道:「那容易,我帶兩個馬弁一個副官同去,交他們去辦,帶多少都成。」

  柳塘道:「不要太多,你若後天准回來,下車先到我這裡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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