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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胖婦把門關好,回頭見馬二成已扶牆立起,大怒叫道:「你怎麼都站起來了?你的腿……」

  說著忙去扶持,馬二成笑道:「這算什麼?莫說指頭肚兒似的一點小傷,就是切掉一條腿,剩一條也照樣走路。咱們屋裡去吧。」

  馬二成這一賣派,在胖婦眼中,由過鐵的鄙怯更襯托出馬二成的勇武,不由對這英雄姘夫更加重了愛情,更加深了憐惜。忙小心在意地扶他進入房中,睡到床上,又察看傷痕,撫摩慰問,盡情溫存。

  正商議著請外科醫生調治,忽聽大門又捶得山響,胖婦方自一怔,馬二成已笑道:「沒有別人,仍是過鐵。他出去尋思著太不上算,所以回來找場。我得出去給他個厲害的,要不然總來攪擾,咱們還有日安生呀!」

  說著掙扎欲起。胖婦按住道:「你不能動,我出去足對付得了。再說還未必一定是他。」

  說著便走出院中,先拾起火筷才出去開了門。

  果然不出馬二成所料,過鐵跑出去以後,越尋思越不上算,故而回來作第二次交涉。不過他既非有意向馬二成找場,也不想對胖婦慪氣,而是想起院裡還有個璞玉,是由他一手勾誘而來,應該算他的私人產業。現在雖然失去胖婦,若能收回璞玉,帶到他處為娼,豈不仍是一株搖錢樹?他料著馬二成這種光棍,所重只在財產,既據住胖婦,就算得著財產的鑰匙,必已心滿意足,自己去收回璞玉,他或能不為已甚,痛快交付給我。打定主意,就回來敲門。胖婦開門看見是他,就大聲罵道:「你這沒羞臊的,又回來作什麼?還找打呀?」

  過鐵擺手道:「你先沉住氣,聽我說句話。我不是找場來的,方才的事算過去了,從此這院裡沒有我這一號,你跟馬爺好生過吧。我早知道自己不成了,憑人樣戳個,功夫氣力那一樣我也比不上人家,你好比是個買主兒,花一樣價錢,見著好的還要剔莊貨麼?我是光棍眼,賽夾剪,看的開,割的斷,我算甘心讓了。」

  胖婦道:「你讓了還不滾蛋,這兒還有你的什麼!」

  過鐵道:「你別這樣說,怎麼沒我什麼呢?西屋裡的老二,可是我一手弄來的,我走得帶著她,叫她起來跟我走。」

  璞玉這時仍在窗內竊聽,見過鐵二次回來,已覺詫異,及至聽明他來要領走自己,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只恐胖婦萬一允了他的要求,把自己還給他,不特自己所希望于丁二羊、馬二成的都成泡影,而且隨著過鐵更不知墮落到什麼地步,痛苦到什麼份兒。在心驚膽戰之中,只盼著胖婦拒絕他的要求,把自己留住,等明日丁二羊聞訊到來,他必然和馬二成預有成約,當面一說,就能把我母子三人救出去了。

  她這裡禱告著胖婦,拒絕過鐵,把自己留住,但心裡料著胖婦和過鐵已然反目成仇,必不肯叫他如願以償,只一故意作難,就可把自己保全了。

  卻不料胖婦聽了過鐵的話,心中躊躇,頗有允許之意。她並不是對過鐵要留些厚道,而且另有私心,因為這下等社會中,另有一種不成文憲法,就是養父和養女中間,絕沒有倫理可言。除了自小買來的孩子,年齡和養父過於懸殊,或者可以倖免,就普通狀況說來,養父對養女總是要發生關係。考其用意大約是用這曖昧關係加重維繫力量,不特局中人視為當然,就是內中有切身利害的養母,也認為應該的事,絕少爭風吃醋。就像璞玉對過鐵胖婦,雖然以同輩稱呼,但實際卻和養女對養父母的關係一樣,所以過鐵有時要住在璞玉房中,胖婦認為等於替新捉野馬去加羈勒,即便吃醋,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如今過鐵去職,馬二成繼位,就替代過鐵而成為璞玉的養父,這馬二成本是極古成精的行家,只有該吃虧的不吃,沒有該佔便宜的不占。胖婦料著他必然不久就提出得隴望蜀,一箭雙雕的要求,這本是合法的事,但胖婦因為愛馬二成過度,不願被別人分去她的享受。這時聽過鐵要討回璞玉,忽然觸起心事,自思璞玉留在此間,馬二成一提要求,在他是有例可援,自己卻無法可駁,只要叫他一沾著璞玉,我就永遠不能獨佔了。如今過鐵來討璞玉,我何不作順水人情,任他領走?固然璞玉是棵搖錢樹,白白失去,未免可惜,但我積蓄已多,也不在乎這一個人兒。

  想著就道:「你要領她走啊?我這兒就要清門淨戶的過日子,不再混了,留她也沒用,你領走就領走,連孩子都帶著。可是我給制的衣服首飾都得留下!」

  過鐵聽胖婦居然吐口應允,真覺夢想不到她會如此這樣寬厚,繼而尋思出她應允的原由,不由更覺得了把握,就滿口應道:「成,成,成,你說什麼都成。」

  隨即跑到西房窗下,手拍窗子叫道:「老二,老二,快起來,帶著孩子跟我走。」

  璞玉從聽了胖婦回答的話,已嚇得通身冰涼,及至過鐵敲窗一喚,更糊塗了,心裡只想著丁二羊計劃已經成功,自己行將脫出苦海,若一被過鐵攜走,就算前功盡棄。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必須拼死掙扎,不能隨他出去。但又想過鐵兇惡非常,自己無力抵抗,只盼著胖婦能夠出頭攔阻,如今胖婦不知安著什麼心,竟應允許了他,二人同惡相濟,自己只怕不能抵抗了,她驚窘欲死,只遲疑不答。

  過鐵叫了幾聲,見房內沒有回聲,還疑她是睡著了,又想這院中鬧得天翻地覆,怎能酣睡?於是就蹺足由玻璃窗向內張望,恰看見璞玉慘白的臉兒,二人隔窗相距不過半尺,過鐵大怒叫道:「你怎麼裝死兒呀!聽見我的話沒有?快把孩子叫起來,跟我走!」

  璞玉這時不理過鐵,反大聲叫道:「大姐,你救我,留下我,我不跟他走!」

  過鐵恨得頓足道:「你叫大姐,叫大哥也沒用!你是我的人,就得跟我走,乖乖兒出來,別買貴的。」

  說著又捶窗子。哪知才捶了一下,忽然由後面來了一隻手,把他的手腕揪住,同時聽胖婦喊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過鐵心中一跳,方要回頭瞧看,不料那只揪他的手,一翻腕子,過鐵只覺那手好似一柄鐵鉤,具有千鈞大力,把自己向上一提,身體不由就轉了過兒。這才瞧見他正是馬二成,他一手抓著自己手腕,一手撚小攮子,這件兵器十分眼熟,原是插在自己腰裡的,不知怎麼會到他手中。過鐵見那明晃晃的刀尖,正對著自己的臉,嚇得叫道:「馬爺,你怎麼……咱可不過這個,這又不礙你事。」

  馬二成喝道:「放屁!怎麼不礙我事?這是我的家,你跑到我家搶人,還不幹我的事!」

  過鐵這時心想馬二成必是不知底裡,故而誤會。好在胖婦業已應允,我仔細解釋,再說幾句客氣話,或者可以化為無事,就陪笑道:「馬爺,你先放下刀子,沉住氣聽我說。這個老二,本是我一手弄來的,算我的私人,並不在公賬上,這有招有對,不信你問她。」

  說著向胖婦一指,又叫道:「馬爺,你是講理的人,我小子可不是光棍,你看上了我幹的玩藝兒,愛上了我靠的娘兒們,對我一說,我就奉讓,甩手一走,並沒哼哈。這總對得住馬爺吧!馬爺也得給我留條活路兒,咱們都是幹這個的,響鼓,不用重敲,你什麼不聖明,這個老二,就是我的活路兒。叫她跟我走,你也圖個清淨,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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