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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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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馬二成是本地人,具有牛飲的習慣,每日不知要喝多少壺茶,即在夜間醒著時也是一樣,胖婦為對他優待,故而終夜不熄爐火。這時馬二成提下爐上放的鐵壺,便見由爐口冒出熊熊的火苗,馬二成指著爐內道:「這是小玩藝兒,算不了什麼。咱們都坐在地下,捋起褲腳,露出大腿,叫娘兒們代勞,用火筷把紅煤球夾出來,一對一個往腿上擺,看誰擺得多。誰若怕疼先告了饒,就算輸了。你來不來?」 過鐵望著爐內火光,心裡雖覺到可怕,火球放在肉上,那滋味定然不會舒服,但想到馬二成的腿和自己一樣是血肉造成,這賭賽機會是均等的,只看誰能多熬一會兒,便可勝利。而且灼傷雖疼,尚不致有礙性命,可以很快醫好,自己為著金錢女人,可不能不忍這一時之痛。若再畏縮不應,那就只可把一切拱手讓人了。想著就把胸脯一挺道:「小子你擺佈吧,爺們是點什麼唱什麼,絕不含糊。今兒豁著一條腿,非把你小子拿下了不可!」 馬二成聽著只笑,就坐在地上,將褲腿卷起一隻,右腿完全裸露。過鐵不能不和他比著,只得也依樣坐下,露出大腿。馬二成向胖婦叫道:「相好的,多受累,今兒請你吃紅燒肘子,還是雙上。相好的快動手!」 胖婦這時只顧憐惜新歡,雖知在這局面之下,馬二成若不露一手兒真的,就不能嚇退過鐵,自己也不能和他安靜度日,為求一勞永逸,這場犧牲是無法避免的。但想著馬二成經此傷損,起碼得休養八日十日,在新婚時期中有此長久阻隔,將要耽誤多少歡娛,減卻若干快樂,因此不免懊惱。但把怨毒都注到過鐵身上,認為他本無爭競的必要,偏要歪纏不休,直是有意和自己作對。她本來就偏袒著馬二成,再加上對過鐵無端而生的怨毒,就更決定了不公平的待遇。當時聽馬二成催促動手,就應了一聲,走到爐邊,用火筷先將爐內攪動,使火勢加旺,隨見火苗直騰上來。 對面房內旁觀的璞玉似乎比局中人還加恐惶,一見胖婦去弄爐火,已嚇得通身冷汗直流,不住抖戰,把手掩住了眼。但又忍不住要看下文,就自騙自的將手指中間距離放寬,眼光由指縫偷射出來,預備著若見可怕情景,立刻再把手指緊攏。 這時胖婦已由爐內夾出個最大而紅熾的煤球,乍一離爐,火焰還熊熊四射,她夾著就奔過鐵走去,打算先給他受用一下。他若熬不住告了饒,立刻驅之出門,馬二成就免受這場痛苦。 哪知過鐵那裡一見胖婦夾著火球直奔自己而來,知道這通紅滾熱的特種大號湯圓放在肉上,呲啦一聲以後,自己是死是活,殊難預測,立刻覺得膽戰心驚,又揣料胖婦的私意,怎肯吃虧?就忙著把腿縮回。過鐵叫道:「這裡面有邪活,我可不能吃這個虧!你偏向呀?誰出的主意,就先叫誰呈樣,你怎麼撿個大的先給我?這簡直是通同合謀!你們栽了。」 胖婦還未說活,馬二成已叫道:「小子,少費話!把這個給我。」 說著就指胖婦上前。胖婦特意精選這個出號的煤球,本為貢獻過鐵的,如今反要用到心愛的情人身上,自然不忍。但處在這爭強鬥勝的局面下,欲姑息已不可能,只得在無可如何之中,勉強使個緩軍之計,裝作無心失手把煤球落到地下,預備再慢慢夾起來,拖延些時候,便可使煤球減少熱力,馬二成也可少受些痛苦。 哪知煤球落地之後,向旁一滾,恰滾到馬二成近前,馬二成再不等她來幫忙,用兩個手指將那煤球捏起,只聽得指肉被炙得喳的一聲。馬二成對過鐵一笑,立把煤球放在大腿根的平坦地方。這一來真非同小可,立時一股青煙升起,腿上的肉呲啦呲啦發出聲音,和廚房用熱油鍋煎魚聲音一樣。只見那煤球靠肉部分,先見發暗,繼而冒出淺藍色小火焰,深黃色的油質循著大腿流到地下,一股腥臭的氣味,立時彌漫院中,熏人欲暈。馬二成居然面不更色,仍帶笑容,望著過鐵。過鐵卻已看得毛髮森豎,面無人色,兩腿不知因為赤裸受凍,或是驚惶過度,只彈琵琶。 胖婦見煤球燒灼情人腿上,直如炙到她的心上,但知不能解救,立刻用火筷又夾起個煤球,紅著眼直奔過鐵。過鐵這時已看得魂飛魄喪,見胖婦夾著煤球又奔過來,急忙用手遮攔著叫道:「我……我……我不……」 哪知胖婦並不容他說出下面告饒的話,已把那帶火的煤球擲到他的腿上。他痛得一跳,煤球便滾落地下,但也燙個不輕,不過創痛的程度,比馬二成還輕百倍。然而他已疼得忍受不住,嗷的一叫,跳起來亂蹦。馬二成叫道:「姓過的,你這是怎樣?你可栽了!」 過鐵跳著連說:「我我……」 仍不肯從口中吐出認輸的話,但自知大勢已去,無可掙扎,只有趕快逃跑,免得多饒一回羞辱,就要奔大門逃出。 可是他真不愧天生的無賴的奇才,在這百忙中,居然還能想到利己的事,就是丟在地上的那一包二百元錢。馬二成原說明若是善退便可給他,但一較量,即行作罷,過鐵也答應了。那時他還希望能把馬二成趕走,收回原案,眼光遠大,所以並不在乎區區金錢。這時因已一敗塗地,自知跑出大門,便成光蛋,這二百元可就變為絕大數目了。他心中想到這包錢的時候,已經跑出幾步,立刻停住腳,將身子打個盤旋,打算在地下尋著錢包,撈起就走。馬二成腿上已傷,必不能追趕自己,在一旋身的當兒,已瞧見那包錢,急忙向前一撲,伸手撿起。 那知胖婦一顆芳心,本已全付給到馬二成,比十八九歲的少女鍾情尤為熱烈,自從煤球放到馬二成腿上她就心疼得似將發瘋,恨不得把過鐵抓進火爐內燒死,才得解恨解疼。及至過鐵怯陣退避跳起圖逃,她知道過鐵敗了,大局已定,心中自然暢快。但因關切馬二成太甚,就顧不得再看過鐵,只想著馬二成既已勝利,腿上的刑具能早除下一秒鐘,她心裡就早舒放一秒鐘,就急忙跳到馬二成近前。她手裡雖然拿著火筷,竟忘卻使用,伸手將煤球捏起,拋落地下,燙得呦呦地叫道:「你怎還怔著!他已經栽了,咱憑什麼還挨燒呢!」 馬二成哈哈大笑道:「小子栽了。不用跑,慢慢走。」 這是馬二成見過鐵跳起向大門逃跑,所以這樣說。胖婦聞聽,猛想起過鐵,便想和他交代兩句,趕跑之後,再扶馬二成進房去。哪知方一轉臉,恰見過鐵俯身拾那包錢,她這可得了發洩怨毒的機會,撿起火筷,用打高爾夫球的姿勢,使足勁頭向著那包錢打去。 過鐵的手才撲著錢包,同時也著了火筷子,那錢包打到牆根,完全撞散,裡面的現洋滿院亂滾。過鐵的手也被打得掄起老高,手面腫裂,疼得亂叫:「狗娘們,你真反面無情,跟我下狠手!等著我的,將來不要你的命!」 胖婦聽他一罵,就趁坡兒趕過去,用火筷亂打。過鐵直奔大門而逃,但在開插關兒的時候,已被胖婦打了一個頭青臉腫。 但他雖然失敗到底,卻在逃出門外時,還露出煮熟鴨子身爛嘴不爛的英雄氣概,拍著胸脯罵道:「你們一雙狗男女,等著我的!早晚有一天,把你們剁成肉泥,加上狗肉,包三合餡餃子吃!你這臭娘兒們,更不用得意,這時他對了你的浪勁兒,就一心撲著他,你等著吧,將來他把你賣到落馬湖去完事!我有著二十銅子兒,等著跟你敘舊。」 胖婦一聽,又向外趕,過鐵才鼠竄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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