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舊巷斜陽 | 上頁 下頁
七六


  這次和以前大不相同,立刻就垂簾閉戶,璞玉只聽得房中小語喁喁,笑聲吃吃,知道馬二成今夜必然施展特別手段,把胖婦切實收伏,個中情形,可以想見,也不願儘自偷聽,過一會兒便回房撫著兩兒睡覺。但睡到半夜,便被胖婦聲音吵醒,原來她出來通煤爐煮水泡茶,又開街門喚買茶雞蛋和煎餅果子等夜點心,便知馬二成正受著分外優待,並且胖婦也預備通宵達旦,伺候這位如意郎君了。不由暗喜馬二成的成功,即是自己的喜信,料想不久便可以脫出羅網了。

  及至次日早晨,璞玉起身不久,胖婦房中便也有了聲息,馬二成言說有事要走。胖婦堅留不放,畢竟在起床之後,又弄了一頓很豐盛的早點,逼他吃過,才放他走,但在送別時,仍密語叮嚀了十多分鐘。胖婦當他走後,就回房又睡,直到午後方醒。過鐵午前回來,並不敢獨自先行吃飯,餓著肚子,等胖婦睡醒方才同吃。胖婦醒來一直無精打采,沉默寡言。午飯吃過已三點多了,過鐵本來每飯後必躲出門,但今日時候已晚,又沒有客人到來,他尋思出去不大工夫,又得回來吃飯,未免徒勞往返,於是向胖婦問:「我還出去麼?」

  胖婦一沉臉道:「不出去在家礙眼攔財呀!這兒有一塊錢,你拿著出去,連夜裡也不用回來,今兒我還有客。」

  過鐵聽了,只眥咕著眼兒,似乎已感覺到兆頭不好,因為胖婦每接客人,常常當作談料,向過鐵述說,這次對住夜客人,竟一字不提,他自然有些心疑,但是不敢現於詞色。接著過鐵就出去了。到了夜間,馬二成又來,胖婦和他打得更熱。到了次日,馬二成走時,胖婦直送出巷口,半晌方才回來,進房又睡。

  過鐵正午回家,見情形仍和昨天一樣,心中更感出毛病,只把眼兒望著璞玉,似乎要從她面上探索秘密。璞玉只顧低頭操作,也不理他。過鐵實忍不住,便悄悄詢問璞玉:「胖婦房中客人姓甚名誰?什麼模樣?由幾時掛上的?」

  璞玉只答以不知道三字,過鐵著急道:「你在家裡守著,怎會不知道?」

  璞玉道:「她這客人,總是深夜才來,不到天亮就走,我看不見怎能知道!」

  過鐵吃個沒趣,欲待發作,又恐投鼠忌器,怕胖婦聽見根究,只得自去納悶。到胖婦醒來,吃完了飯,胖婦又拿出一塊錢,攆過鐵出去,過鐵更明白胖婦必已和新識客人打得情熱,把自己看做礙眼的人了。心中自然慮到胖婦改變心腸,自己失掉飯碗,很想防患未然,及早主張權利,但因現時事未分明,若貿然和胖婦說話,先要惹起她的脾氣,倒無法收拾,只得忍氣走了。

  這裡,胖婦到了晚上,仍自理妝候情人。哪知這一夜馬二成竟爽了約,一直沒來,胖婦等了一夜,終未合眼,出入不停,直至天明,知道無望,才睡下了。過鐵到時回家,見胖婦仍在高臥,哪知道她是白等了一夜,還當是與情人歡會終宵,自然又氣又妒。像他這種人,向以倚賴婦人為生,本不懂得嫉妒,但卻有由佔有欲而生的另種妒性。在平時,胖婦即與千百人發生關係,他認為是給自己掙錢,只覺得意,毫不難過。

  因為在這種場合,確是注重精神戀愛,注重物質享受的矛盾區域。男子只要女人的心在他身上,賺的錢供他生活,便算滿足,至於女的肉體卻不在注重之列。所以不怕她犧牲肉體,而只怕她改變心腸,因為她一愛上別人,精神既對他叛離,物質也將不給他享受。因此過鐵一見胖婦有了熱客的現象,由她白晝的疲乏,便推知她夜間的情況,於是就發生了向來未有的嫉妒,這嫉妒是以前胖婦閱人千百他也未曾發生過的。

  其實他的嫉妒,還不是滿心於胖婦對別人情熱,而是顧慮胖婦對別人情熱所發生的結果。因為這種女人,在人盡可夫的習慣中,卻還有臨時的愛情專一,有了別人,就不再要他了。過鐵在這當兒,怎能不為自己設法維繫愛情,藉以爭取生存?於是他那不純正的妒性就發動而不可遏止。但他向來是怕胖婦的,又知道胖婦脾氣甚為兇悍,若使出所謂叉杆的面目,對她壓制,事情必然弄僵。思索半晌,才決定軟硬齊施的辦法,一面對胖婦竭力巴結,以恢復他的舊情,一面用心守護,以斷絕她的邪念。至於對她所戀的男人,卻要舍死力爭,拼命主張自己的權利。

  過鐵胸有成竹,就不肯再馬虎從事了,及至胖婦醒來,吃過了飯,又用一塊錢打發他走,過鐵卻婉言拒絕說:「寶局太亂,兩夜都沒睡好,今天不願在外面借宿了。」

  胖婦聽了,大怒變色,但又眼珠一轉,淡淡說道:「可是今天我還有定客,怎麼辦呢?」

  過鐵道:「這個客住得真勤啊!」

  胖婦似乎把氣壓了又壓,才道:「人家花錢大爺願意打連台,難道開飯館的應該把主顧推出門去,酒席都留給自己吃?要是那樣,咱們關門不幹多痛快。」

  過鐵才一試探,便掄圓了先撞個大釘子,知道來勢不佳,再一撩撥,這場暴風雨不知多大,不由把氣餒了,點頭說道:「得得,我才說一句外面睡不舒服,瞧你這一車話,咱們自然得盡著生意作呀!我走我走,你別著急。」

  胖婦聽出他的腔兒不亮,也沒答碴兒。過鐵自己走了,他前腳出門,胖婦在房中就王八小子該死東西挨千刀的罵起來,雖未提名道姓,但可知是罵過鐵。

  到了晚晌,胖婦仍是整妝以待,但馬二成到夜半還未前來。璞玉恐怕胖婦心中不順,把自己煞氣,就早早兒關上房門,和孩子睡覺,但入夢不大工夫,忽被敲窗聲驚醒。璞玉朦朧中疑是胖婦,大吃一驚,就高聲問誰。只聽外邊低聲說道:「別嚷,別嚷,快開門!」

  璞玉這才聽出是過鐵,更為驚異,但因素在積威之下,服從慣了,一時未及思索,就披衣下地,將門開放。過鐵閃身走入,急忙關了門,就向璞玉悄聲道:「那屋裡的客人可來了麼?」

  璞玉這才猛然醒悟,過鐵必是偷著進來,考察胖婦和客人細情。自己把他藏到房中,明日胖婦知道,必疑我幫著過鐵對付她,定然要遭打罵,心中只懊悔不該開門放他進來,忘了回答過鐵的話,倒向他問:「你怎麼進來的?」

  過鐵道:「我從東面小茅棚跳過來的。你先告訴我,那客人來了沒有?」

  璞玉道:「我睡得早,不知道來了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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