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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如蓮點點頭,邢媽又笑道:「姑娘幹什麼跟陸少爺慪氣?今天明明屋裡沒人,怎教我攔他進來,又不許我招呼?以後我給您收拾床,也不知您自己這覺是怎麼睡的,三床被,四五個枕頭,都鋪散了一世界,偏又把陸少像片摘下來,這不是誠心教他生氣?很好的交情,何必故意的耍戲?您不知道這樣耍戲最容易鬧惱了。」

  如蓮聽著不耐煩道:「你少管,我只怕他不惱,不用你說。」

  邢媽吃了個沒趣,正想搭訕再說旁的話,又聽樓梯上腳步響,接著堂屋夥計一聲聲喊四大人,如蓮站起道:「國四爺來了,快請進!」

  邢媽便趕了出去,立刻見一位赤面白須,蒼然古貌的老人笑嘻嘻的走入。如蓮忙喊道:「幹老,您昨天怎不來?」

  那國四爺笑著應道:「乾女兒,你忙不?呵呵,前天半夜裡才從你這兒走,昨天教老朋友拉去打了一夜的詩鐘,所以沒來。呵呵,女兒,你還稀罕有鬍子的來麼?」

  如蓮扶著他坐到椅上道:「幹老,您又胡說,瞧我揪您的鬍子。」

  國四爺大笑道:「哈哈!只愁花有話,不為老人開,你還好。」

  說著又低念道:「為保花顏色,莫任風颼颼。你的事怎麼樣了?」

  如蓮先使個眼色教邢媽退出去,然後立在他旁邊,悄聲道:「謝謝幹老兒給我出的主意,今天在松風樓裡已經看出個眉眼,大約明天就可以成功了。」

  國四爺把老花眼鏡摘下,用手巾擦擦,忽而長歎道:「咳!女兒,以先我只知你可愛,如今才知道更可敬。不過你這樣仁人君子之用心,也未免過度。在現在這種年代,只求不損人利己,就算難得,有誰肯去損己利人?女兒,你要知道,這種風月場裡,來往都是浮薄之人,要尋少年老誠,情深一心,可以付託終身的,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說到遇字,可就難了,也許從少到老,不能遇上一個。古語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個陸驚寰實你要拋了他,我敢保沒處再得這樣的人。你只顧這時為可憐旁人,拼著誤了自己的一世,可是將來你蹉跎歲月,人老珠黃,到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時候,有誰來可憐你?你可要思想明白了。」

  如蓮聽了面色慘白,半晌才淒然淚下。忽的把牙一咬,道:「幹老,您要可憐女兒,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來勾我的傷心。驚寰的女人眼看要死,他的表兄表嫂跑來求我,這些事都已和您說了。您想我既然答應了他們,怎能反悔?而且反悔也沒我的便宜,不過把他女人耽誤死了,教他表兄嫂恨我一世,他家裡更不能拿我當人,我和驚寰也得不了好結果,不如毀了我個人,成全了他們。您前天說的好,要和驚寰斷絕,除了教他傷心生氣,更沒別法,所以才定了這種辦法。事都要轉成了,您怎又後悔,倒跑來勸我。」

  國四爺頓足道:「罷了!你這人不讀書不識字,怎會見得這等高遠正大!孩子,我沒說你的道理不對,可是為姓陸的想,你的理不錯,要為你自己想,你的理就萬要不得。」

  如蓮秋波凝滯,牙咬著唇兒,想了想道:「為我自己,就值不得想了,只要姓陸的得了好結果,我就落在地獄裡,也是喜歡。我這苦命人,天生該這樣,如今什麼也不必說。姓陸的跟我那樣好,我要是命強,早就嫁他當太太了。如今既出了這些魔難,就是老天爺不許我嫁他,我又何必逆天而行。幹老呀!我認命了。」

  國四爺聽著忍不住也老淚潸潸,只管撚著鬍鬚點頭,再也無話可說。

  如蓮見老人對自己如此關切,又勾起自己的無父之感,十分對他感激,便忍著悲傷,暫開笑臉,走到櫃旁,拿出一瓶白蘭地酒,就斟在桌上空茶碗裡,道:「幹老,咱爺兒倆先談些開心的,您嘗嘗女兒給您預備的酒。」

  國四爺拿著酒碗,歎道:「咳,替人垂淚也漣漣,我國四純這樣年紀,怎又混在你們少年場裡,跟著傷這種心,真是冤哉枉也。」

  說完又長歎一聲,一揚脖把半碗酒盡行咽下,叫道:「乾女兒,我這次來非為飲酒,特來辭差。」

  如蓮不解道:「辭什麼差?」

  國四爺道:「不是我辭差,是咱所定的軍國大計裡面,有一個主角要辭差不幹了。」

  如蓮道:「咱這裡面還有誰?」

  國四爺道:「本來只三個人,你,我,他,就是他反悔了。」

  如蓮搖頭道:「不能,方才在松風樓還見他裝得很像樣的,本來我今天已給驚寰添了許多疑心,驚寰都沒真生氣。只有松風樓他這一著,真把驚寰氣壞了,回來顏色都變了。」

  國四爺搶著道:「不提松風樓還好,只為他在松風樓瞧見你和驚寰的情形,回來便和我說,那驚寰和如蓮實是一般一配,天造地設的好夫妻,要給攪散了,他缺德不起,今天辦的事已是於心不安,明天的約會,他萬不能來。你看該怎麼辦?」

  如蓮聽著,初而沉吟,繼而詫異道:「怎麼他一個唱戲的,會有這等好心?」

  國四爺笑道:「你別瞧不起人,唱戲的沒有好人,你這行業比唱戲怎樣?怎會有你這種人呢!」

  如蓮不語,過一會又拉著國四爺苦央道:「幹老,好幹老,您替我求求,請他務必明天來一趟,只當在我身上積德。」

  國四爺起初不允,後來被她纏得沒法,只得答應道:「好,明天我一定教他來。可是他一來,你的終身就毀了。還要細思想!」

  如蓮夷然道:「不用想,從前天驚寰的表兄表嫂來過以後,我翻來覆去的想過一千來回了,只能這樣,再沒有別法。您知道驚寰的表嫂說話多麼厲害?她不只逼我和驚寰決斷,而且還要我包著教驚寰回心去愛他的太太呀!您想,我要不變著方法寒透驚寰的心,他怎能把心情轉到他太太身上?要他寒心,只可逼他吃醋。你不知道,驚寰愛我太愛過了頭了,我若相與個平常的人,他倒許掛了倒勁,一時更分不開手。只有借您的那一位來,教他看上一看,他見的姘了戲子,天呀!」

  說著從鼻裡發出悲音,眼淚像簷溜似的直掛下來,又接著道:「管保他傷心一世,從此連我的名字也不再提了。再說再要做別樣令他傷心的事,還怕把他氣個好歹,如今我一姘戲子,就算明告訴他,我是天生賤種,只後悔被我騙了這些日,絕不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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