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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如蓮斟一杯薄荷酒在杯裡,向燈前照一照,淺淺的抿了一口,才笑道:「哼,就是高興。不止現在高興,吃完還要高興呢!」

  驚寰道:「還怎樣高興?」

  如蓮低頭怔了一會,又揚臉瞧著他道:「松風樓你有多少日不去了?」

  驚寰道:「約摸有一年吧!可是前幾天卻去過一次,只坐了半點鐘,覺得沒趣,又走出來。」

  如蓮笑道:「你怎又嫌沒趣了?當初成年累月守在那裡,也沒聽你說過沒趣。」

  驚寰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推到她位上道:「罰你!」

  如蓮道:「罰我什麼?」

  驚寰還沒答話,如蓮已格格的笑道:「罰我個明知故問,是不是?沒有我就沒趣,好,吃完飯你去吧,今天那裡有我。」

  驚寰直著眼道:「怎說你又到松風樓上台?」

  如蓮又把那杯酒推回來,學著他方才的口吻道:「罰你!」

  驚寰道:「罰你的你還沒喝呢!怎又罰我?」

  如蓮含嗔道:「閒話少說,我先罰你個傻!平白地我上哪門子台?不許大姑娘高興今天包個廂聽玩藝!」

  驚寰點頭道:「哦,原來大姑娘這們高興,回頭我陪你去。」

  如蓮道:「正要你陪我去呢!從昨天就把廂定好了,咱們先樂一日。」

  驚寰雖聽不出言中之意,只覺十分高興。又談了幾句閒話,把飯吃完,歇了一會,如蓮又重新上了妝,也不顧旁的茶圍客人,兩個人便攜手出了憶琴樓,坐車直奔松風樓去。

  進門見鐘才指到九點半,便直進了預定的包廂坐下。這一對璧人,直是光輝四座,合園人的眼光都向他二人廂內射來。驚寰如蓮坐定以後,向四下一看,都覺舊地重逢,不由得發生無限的感慨。在驚寰只想一年以前,自己和如蓮尚是相望不能相即,台下臺上費了多少的思想,才得有了今日,如今如蓮已經算我的人,攜手重來,何等美意。在當時我見那弦師和在場的人,都羡慕他們能和玉人接近,現在我居然能和如蓮同坐一廂,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呢!那如蓮的感想卻比驚寰又深進一層,她自從允了若愚夫婦的要求,已決計和驚寰撒手,今天這一到松風樓,只為和驚寰同來看看當年相識之地。當年此中相見,是定情的根源,到這次舊地重遊,卻為留決別的遺念。她雖貌作歡娛,可是那心裡的悽惶,真是不堪言狀咧!而且她此來還有別種作用,作用如何,留待下文慢表。

  且說大凡一雙少年男女,廝守在廣眾之中,最容易發生驕傲和得意。他二人並坐著看過幾個節目,天已將近十一點。臺上換了吳萬昌的梅花調,一陣陣弦管悠揚,淒人心魄。驚寰此際,雅樂當前,美人旁坐,自覺心曠神怡,就靜靜的望著臺上,聽了一會。忽聽歌者使了極宛轉曲折的新腔,驚寰耳所未聞,知道如蓮是個知音,便回頭要和她談說。哪知看她時,她也凝著神兒癡癡的直了眼,仿佛沒瞧見驚寰的動作。驚寰疑她也聽入了神,方自笑著要喚她,忽然無意中見她的眼神並不望著臺上,卻直射到對面廂裡。驚寰才曉得她的心沒在歌聲上,必是見了什麼熟人。便順著她眼光所射處看去,只見對面廂中獨坐著一個絕頂美麗的少年,面塗脂粉,衣服更華燦非常,乍一看竟像個清俊的大姑娘。這少年也正向自己廂中呆看,驚寰見這少年十分美好,心裡一動,覺得如蓮必也是正在看他,這時腦中一暈,耳裡似乎嗡嗡作聲,道:「傻人,怎還看不出來?他們這就是吊膀呢!」

  便不自禁的酸上心來,賭著氣不理如蓮,只也望著那對面少年怒視。那少年料瞧著了,忙把眼光移到旁處。驚寰也把目光移回,再看如蓮,也似乎神智方才清醒,轉臉瞧見驚寰正在看她,便悱然紅了臉。驚寰見這光景,更斷定方見所料不錯,雖然不知道如蓮和那少年是否熟人,但悟到如蓮必已愛上這個少年,動了心思,見被自己瞧破,才現出這副神情,不覺身上顫了幾顫。又把白天所見的許多疑念都勾起來,立刻心裡憤懣得像要炸裂。但如蓮用眼睛看人,不能就算是負了自己的證據,怎能跟她發作?只望著她冷笑一下,便仍回頭去看那少年。看了許久,忽覺這人似在哪裡見過,十分面熟,卻偏想不得著落。

  正自想著,心裡陡然又靈機一動,疑惑到今天如蓮無故的想到松風樓,必是和這少年有約,為了我同來,才把他倆拆坐在兩下裡。又念到昨天如蓮屋裡尋宿的人,說不定就是這少年呢!不然,如蓮向來不會下眼盯人,若非和這少年早已有情,絕沒看人看出了神的理。他只顧這樣一想,便斷定如蓮已負了自己。自己在這裡礙眼了,便再坐不住,但還隱忍著不露形色,站起向如蓮道:「不成,我身上不好過,要早回去睡覺,你自己再坐一會。」

  如蓮一見他說話的情形,就已知道方才的隱事已被他瞧破,粉臉上立刻改了樣子,似乎要哭又像要笑,也站起來道:「你要走我也不聽了,咱一同走,你先送我回去。」

  驚寰還雙關著譏諷道:「你聽得正好,何苦被我攪了呢!」

  如蓮在喉裡微歎了一聲,也不答言,邁步便走。驚寰還回頭瞧瞧對面的少年,見他尚穩穩的坐著,才跟著如蓮走出,又同回了憶琴樓。

  進到屋裡,驚寰只坐了一坐便又要走,如蓮攔住道:「你等等。」

  說著把他推到床邊,附耳說道:「今天你不走行不行?」

  驚寰原常留在這裡徹夜清談,本曉得如蓮心無邪念,今天不知怎的,聽如蓮相留的這兩句話,似乎裡面蘊著許多別的意思。又想到方才對面廂裡的少年,對她更生了鄙薄的心,不願再流連下去。便辭道:「我身上不舒服的很,家裡還有事情要回去辦理,明天再見吧!」

  他說話時可惜沒回頭看,這時如蓮伏在他肩上,眼淚已直湧出來,趕緊就用袖子拭幹,遲了會才淒然道:「明天什麼時候來呢!」

  驚寰淡淡的道:「不定。」

  如蓮把鬢角貼到他頰上,軟聲央告道:「哥哥,你聽我的話,千萬明天夜裡十二點來。」

  驚寰聽了又一愣,暗道:「怎麼非得夜裡十二點來?這樣十二點以前是不許我來的了。」

  想著腦中立刻又映出松風樓所見少年的影子,便只冷然一笑,也不再問,點頭應了,向外便走。如蓮又叫住道:「回來!」

  驚寰站定回頭,如蓮遲疑半晌,道:「你可准來呀!」

  驚寰皺眉道:「你太絮煩了!」

  說完便揚長而去。可惜他只顧憤然一走,並不反顧,倘然這時再能回去一看,定然瞧見意外的事。因為如蓮在他走後,已倒在床上,打著滾兒哭得像梨花帶雨咧!

  如蓮哭了半天,渾身都沒有氣力,才坐起拭淨淚痕,呆然枯坐,目光淒厲得怕人,也不知在想什麼。忽見邢媽掀簾走進來,報告道:「今天晚上來了七八撥客人,我說姑娘回了家,都擋走了。只有兩撥自己坐了一會,還開了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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