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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如蓮笑道:「是麼?好,你等著。」

  說著一轉身走出去,須臾從外面抱進一對燭臺,一個香爐,驚寰認得這是堂屋供佛的。如蓮又從屋中小櫥裡拿出許多果品,用小茶盤擺了一盤蘋果,一盤桔子,一盤橄欖,一盤蜜棗,都移到窗前小茶几上,排成一行。又把燭臺和香爐放在正中,燃了紅燭,點著供香,立刻燭光煙氣,和窗外照入的明月,氤氳得這小窗一角別有風光。驚寰瞧她收拾得十分有趣,卻不曉有何道理。如蓮擺弄完了,忙走過倚在驚寰身上,指著那香案笑道:「你瞧見麼?」

  驚寰道:「這又是什麼故事?」

  如蓮又移身躲開,規規矩矩的立著道:「姓陸的,早晚我是嫁定你了,將來到了那天,一乘小轎把我搭進陸府,遍地磕頭,完了就算個姨太太。要想坐花轎拜天地,那樣風光風光,是今生休想的了。旁人不抬舉我,我不會自己抬舉?你看這個香案,只當供的是你家的祖先牌位,你要真心待我,現在咱倆就在這裡拜

  天地。以前空口的話全不算,今天有這一拜,咱們的事才算定局。咱倆要是賭咒發誓,也趁這時候,你要看我身分不夠,不配同你拜天地,或者要是已經後悔了呢,那就……」

  話未說完,驚寰已不再分說,竟拉著她的衣角,噗咚一聲便跪在香案前,如蓮急忙也跟著跪倒,兩個先互相一看,驚寰方要開口,如蓮滿面莊嚴的道:「賭咒只要心裡賭,不必說出來,只要是真心實意,自然心到神知。不然嘴裡說的厲害,腳底下跟著畫不字,也是枉然。」

  驚寰聽了便不言語,兩個只跪在窗樓篩月之下,燭影搖紅之中,被香煙籠罩著,各自閉目合十,虔誠默禱。過一會,張目互視,如蓮的香肩微向驚寰一觸,兩個便又偎倚著叩下頭去,四個頭叩完,互相攙扶著站直身來,同立在香案前,默然望著天上月光和窗前燭影,都覺心中從歡喜裡生出悲涼,卻又在悲涼裡雜著歡喜,似乎都了了一宗大事。

  站了一會,如蓮悄然拉著驚寰,一步步的倒退,退到床邊,猛地向驚寰一擠,擠得他坐在床上,如蓮也撲到他懷裡,頭兒歪在驚寰胸際,嬌喘著歎息。驚寰只覺她身上戰動得像觸了寒熱。半晌,如蓮才淒然歎道:「這我可是你的人了。」

  說完又自嫣然歡笑道:「你再不要我也不成了,只這一拜,月下老人他那裡已注了冊,姻緣簿上有名,誰還掰的開!」

  驚寰聽她稚氣可笑,就撫著她的鬢髮,才要說話,如蓮又仰首憨笑問道:「喂,這又難了,往後我叫你什麼?」

  驚寰也笑道:「那不隨你的便?」

  如蓮把小嘴一鼓道:「不成,你別看這裡是窯子,關上門就當咱倆的家,還許再用窯子裡的招呼,教人說天生賤種,總脫不了窯氣?」

  說著又正色道:「以後我就是你們家人了,再不許拿我當窯姐看待。」

  驚寰笑道:「始終誰拿你當窯姐看來?你卻常自己糟蹋自己。」

  如蓮自己擰著腮邊梨渦道:「我也改,我也改,這就是陸少奶奶……陸姨奶奶了,還許自己輕賤?」

  說完看著驚寰一笑,就擁抱著同倒在床心,乘著滿心歡喜,互相談到將來嫁後閨房廝守的樂趣,直如身歷其境,說不盡蜜愛輕憐。

  膩談了半夜,直到天色微明,驚寰因昨天盡日奔忙,未得休歇,如蓮也因許多日刻骨相思,失眠已久,此夜又同時感情奮發,神經自然疲乏,這時更為加重了海誓山盟,心中驟得安穩,胸懷一松,都發生了甜蜜蜜的倦意,且談且說的,就都不自覺的怡然睡去。

  這樣偎倚著睡了不知多大工夫,如蓮正睡得香甜,忽被屋裡的腳步聲驚醒,先伸了一個懶腰,微欠起身,惺忪著睡眼看時,不由吃了一驚。只見自己的娘正立在窗前,收拾香案上的東西。那香爐燭臺業已不見,知道她已進來許久。那憐寶聽得床欄有聲,回頭看見如蓮已醒,便向著她微微一笑。如蓮粉面緋紅,又無話可說,只可也向憐寶一笑。又瞧見憐寶笑著把嘴向驚寰一努,如蓮莫明其妙,便要去推醒驚寰。憐寶悄聲道:「教他睡吧,別鬧醒了。他幾時來的?」

  如蓮想了想,衝口答道:「昨天十二點來,住了一夜。」

  憐寶還未答言,驚寰業已聞聲醒了,翻身坐起,用手揉揉眼睛,先望望如蓮,又瞧見了憐寶。他因還在睡意朦朧,神智未清,不由得驚慌失色,忙把腳垂下地來,在床邊晃動著尋覓鞋子,卻忘了鞋子還自穿在腳上。憐寶看著好笑,忙叫道:「陸少爺再睡一會,天還不晚,才十二點多鐘。」

  驚寰聽得更慌了神,便跳下地來,也不顧和憐寶說話,就自叫道:「糟了糟了,怎一沉就睡到這時候,查出來又是麻煩。」

  就跳著尋找衣帽要走。如蓮拉住他道:「忙什麼?起晚了誤什麼事?有天大的事也要洗臉吃點心再走。」

  驚寰揉著眼發急道:「你不知道,這工夫我父親早起床了,要查問我知道不在家,又有罪受。」

  憐寶又接口道:「就是忙著不吃點心,也該洗臉再走。」

  說完就向外面喊了一聲「打臉水」,外面有人答應,驚寰只得焦著心等候。這時憐寶向如蓮道:「要不我也不這們早來,你不曉得咱家又出了新鮮事,你那個爹又回來了。」

  如蓮方一怔神,憐寶又接著道:「就是上回跟咱慪氣走了的,如今又沒皮沒臉的跑回來,大約是聽見咱剩了錢,又跑來找樂子。這回倒客氣了,教我接你回去看看呢!可是老夫老妻的,我又說不上不留,所以想跟孩子你商量商量。」

  如蓮怔了一會,才道:「什麼話呢?爹回來不是喜事?我更應當孝順。爹倒是好心人,您別錯想。」

  說著就有旁的僕婦送進來洗漱器具,驚寰牽記著回家受責,也不顧聽她母女說話,胡亂洗完臉,穿了衣服,瞧了瞧如蓮,向憐寶說句:「明天見」,便自走出。那憐寶也正有事在心,沒心情花言巧語,只虛讓了一聲。如蓮卻十分焦急,知道他這一去又不知何日再來,想著有許多話和他說,卻因憐寶在旁不便,只可裝作送出,和驚寰低聲說了一聲「得便千萬勤來,別忘我苦」,也沒得驚寰答言,便眼看他出屋而去。她們母女自回小房子去家人相聚不提。

  卻說驚寰出了憶琴樓,忙忙地坐了洋車趕回家,才一進門,就見老僕郭安迎面說道:「少爺,你又上哪裡去,到這時才回來?裡面都等急了!」

  驚寰大驚問道:「怎麼?老爺找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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