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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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戴上帽子,正負氣而走,但一轉想,如蓮向來是個調皮的孩子,跟我那樣海誓山盟,就變心也不致變得這樣快,說不定這是誠心氣我。本來我拋閃她兩個多月,我雖自知對得住她,可是我的事也沒順風耳向她報告,她哪知道細情呢?那樣聰明的人,自不傻鬧,只有和我慪氣了。好,慪氣也罷,負我也罷,反正她得回來,我只沉下氣去,拼著這一夜的工夫,看個水落石出。我不是容易把她得著的,怎能為一時負氣,就割斷恩愛啊!想到這裡,倒平下心去,就仰在枕上,回思和如蓮幾年來的情事,權當自己解悶,越想越覺盪氣迴腸便更不忍走了。直過有一點鐘工夫,幾次聞得人聲,驚坐起來,卻都不是如蓮,只還是那老媽進來照顧茶水,也搭訕著說兩句家長里短。驚寰只含糊答應。 又過了些工夫,忽聽見屋裡又發現了腳步聲音,還疑是那老媽,但又覺得步履輕悄,不像老媽那樣笨重,忙抬頭看時,竟是如蓮回來,正在衣架上掛了斗篷,便翻身向這邊走。驚寰見她奔了自己來,好像一顆鬥大明珠要撲進懷內,心中一跳,正要坐起迎接,不想她連頭也不抬,逕自走向床邊的小門,推開門一轉身,就走進那複室,砰的聲又把門關了。驚寰又吃了沒趣,只落得對著那個小門呆看,既不好意思叫她,又不敢跟進去,賭氣坐起來,自己嘴裡搗鬼道:「好虐待,好虐待!別忘了我是到了你這裡,怎不賞一點面子,只顧你鬧小孩脾氣,我怎麼消受!好,咱就悶著,看誰理誰!」 他這幾句話本在喉嚨裡吞吐,連自己也聽不清,說完又自倒下,凝神向複室裡聽,一些也聽不見聲息。看手錶時,卻已一點半了,心裡不由焦躁,就犯了稚氣,伸手向板牆上搗了兩下,裡面也不作聲,驚寰氣得把頭髮搔得紛亂,又伏在床上喘氣。再遲了一會,忽聽從複室裡送出一種聲音,十分淒涼幽怨,細聽時,原來如蓮在那裡曼聲低唱。驚寰好久不聽如蓮的清歌,忽而在這時重聞舊調,不由得悚然坐起,凝神靜聽,只聽她唱道:「自古……道……恩多……成怨……我今果見……那位湯裱褙…R#8230;呀……得地……忘……恩……才變了……他的心……腸……」 唱完這兩句又自停住。 驚寰聽著不禁一陣脊骨生涼,知道這是鼓詞《雪豔刺湯》裡的兩句,她唱著定是意有所指,故意給自己聽。正要隔壁答言,只聽裡面又淒然唱道:「想……人間……女子癡心……男……多薄幸……忍教妾……空樓獨……守……綠鬢……成霜……」 驚寰聽完,才知她這些日不知如何哀怨幽思,此際才借著曲詞傳出了情緒,不由得心中慘切,幾乎落下淚來。又加著觸景興懷,自己忍不住,就接著那曲裡那原詞,也且說且唱的道:「卿卿你好……多疑也……我除非……一死……方銷……這情腸。」 唱完了又不知該再說什麼,隔壁也不再作聲,兩下裡又重歸寂靜。 一會兒如蓮那邊又自己作冷笑聲道:「真有自認是湯勤的,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個湯勤。」 驚寰可再忍不住,就拍著板牆叫道:「佛菩薩,你別攪了,幹什麼說起了沒完?我心怎麼受?你不痛快我知道,可也得容我說話。」 他說完這句話,才想到自己的新婦也曾向自己說過這種話,不由一陣心裡發麻。就聽如蓮接腔道:「您跟我們臭窯姐有什麼可說?閑的沒法了才來拿我們開心。您認識我們幹什麼?天不早了,請回吧,暖房熱被的,小太太又正等著,在我這裡還膩得出二鬥穀子來?」 驚寰聽了,正觸著自己心病,叫不出來的撞天冤屈,便自頓足道:「我早料到是為這個,我這冤往哪裡訴?我有良心,我對得起你,你容我說,容我說!」 如蓮又冷笑道:「說什麼?脫不了是一套瞎話,不勞駕你說。花說柳說,我也不信。」 驚寰可真急了,又犯了小孩兒脾氣,自己在床上翻滾著道:「我冤,我冤,你不信,我死,我死!」 說著竟哭出來。如蓮在隔壁也聽出他的聲息改變,才叫道:「你進來,有冤上訴。」 驚寰這才拭拭眼淚,推門進到複室。 只見這間斗室小得非常精緻,幽黯黯的滿屋都是葡萄顏色。如蓮已換穿一件銀紅小襖,正斜倚在一張極玲瓏精便的小銅床上。床頭小幾上放著一盞葡萄色燈泡的帶座小電燈,映著她的嬌面,更顯出一種幽靜的美。驚寰進得室內,本來心裡就充滿著滔天情感,霍的撲到床上,正要拉住她的手兒細訴衷情,卻被如蓮一把推開,寒著臉道:「少親熱,離遠點。你是你,我是我。你是少爺,我是窯姐。」 驚寰站著委屈道:「你一句話也不容人說,不知道是什麼回事,就犯小性兒!人家今天好容易擔著徒罪出來,你就這們狠心,蹲我坐兩三點鐘,也不理人,知道我心……」 如蓮不等他說完,就翻著杏眼道:「嘔嘔,蹲你兩三鐘點,怨我不對!當初你上學的時候,老師教你識數了沒有,是兩三點鐘多,還是兩三個月多?你這兩三點鐘受不了,人家這兩三個月怎麼過?姐兒炕頭坐,冤家邁門過,姓陸的要是有良心,就拍著想一想!」 驚寰自想這可到了分訴冤枉的時候,又愁她聽了不信,只可學著若愚當初對自己使的把戲,忙咕咚跪在當地,眼淚橫流的道:「我賭誓!」 如蓮還自負氣,見他這樣,忙趕過拉住道:「不年不節,大少爺犯什麼毛病?快起來,看髒了衣服!」 驚寰倒推開了她,自己仰面說道:「我要有一句謊話,教我萬世不得人身,死無葬身之地。」 如蓮這才嚇變了顏色,忙掩住他的嘴道:「幹什麼這樣,我逗你,別胡鬧,快起來!」 驚寰更不理她,只滔滔把二月初五從鶯春院回家以後一直到今天的經過,都細細說出來。說完又補了一句道:「隨你信不信。你不信,我真沒了活路,過兩天你聽我的死……」 如蓮沒等他說完,已死命的將他拉起,推他倒在床上,卻自伏在他的懷裡,也跟著驚寰嗚咽起來。驚寰見如蓮竟已投懷共泣,知道自己的真情已感動了她,心裡一陣舒適,倒把這些日的鬱氣都宣洩出來,竟自哭了個無休無歇。如蓮陪著他哭了一會,先站起自己拭拭眼淚,就把他掩著面的手搬開,自用小手帕給他拭著淚,道:「傻子,別鬧了,怨我冤枉了你!可是你好幾月不見,我知道是什麼緣故?可憐又沒處去打聽,想你想的不知多們慘呢!夜裡一閉眼就看見你,哪一天也沒睡過兩點鐘的安穩覺。方才打扮著還不大顯,現在胭脂粉落了,你看我臉上瘦的真像小鬼。我這種罪孽能向誰訴?等你你又不來,咳,你知道我怎樣咬牙恨你呀!難想的到你也受這些罪呢!好人,你別再哭,方才是我冤枉你,反正這些日咱倆都沒好過,誰也對得住誰,不必委屈了。起來,看你哭的小丑臉,再哭姐姐不哄你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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