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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驚寰又接著道:「論說品貌,咱倆總算是一般一配,論起聰明伶俐,咱倆又是棋逢對手,果然能廝守一世,真算是前世修來。可是遇上再錯過了,你怎樣我不管,我自己就沒法活下去。」

  如蓮眼淚直掛下來,道:「還用你說,我早知道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

  驚寰心裡似火燒般的焦,看著她只是不能說話,原想安慰她幾句,但自己正難過得沒法說,似乎也正要個人來安慰呢!半晌,才伸手替她擦擦眼淚,輕輕搖著她的玉臂道:「你別這樣委屈,聽我說,從咱們見面到現在,總有二三年,可是從咱們交談到現在,不過半個月,咱們廝守也只兩三點鐘,交情說淺也真淺,說深也不為不深。這意思妹妹你總能明白。你看我向來對你的情形,可有一點假?」

  如蓮搖搖頭,驚寰又接著說道:「那你就該放心我。方才你又說什麼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反正只要你進這個村這個店,這個村這個店不會跑的啊!你要還不放心,我就跟你賭咒。」

  說著正色仰頭道:「我陸驚寰這一世要和如蓮變了心,教我……」

  才說到這裡,如蓮已伸過手把他的嘴掩住,秋波盈盈的注著他,露出無限感激之意,卻許久的默然無言。忽的嬌哼了一聲,身體一軟,就倒在驚寰懷裡。驚寰只覺她身體熱得燙人,不覺驚問道:「你身上怎這樣燙?不是有病?」

  如蓮眯縫著杏眼,搖搖頭道:「不是,我只覺心裡跳得緊。」

  說著又低叫道:「啊呀,我的心燃了!」

  驚寰害怕道:「你是怎樣?別嚇唬人!」

  如蓮把他的手拉過撫著自己的胸前道:「你摸,你摸,我覺著我的心忽然滾了,只是往靠著你的那邊挪。再一會就擠破了肚臍,跑到你心裡去了。」

  驚寰道:「心哪會跑出來?我明白你是見了我一陣喜心翻倒,又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就心歪了心跑了的瞎說,倒把我嚇了一跳。」

  如蓮便微露笑容道:「方才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覺頭上暈忽忽的,身上軟的要癱化,心裡有個東西只是往你那邊撞,教我說我也說不出來。在那時候我真疑惑是要死了,現在我又後悔那時不死,真要死在你懷裡,是多大造化,也省得你將來害我。」

  驚寰看著她道:「這又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害你?」

  如蓮歎了一聲,再不言語。後來驚寰逼問急了,才黯然道:「我是越想越怕,我哪有這樣大的福和你過一世的日子?只怕你肯我肯,老天爺他不肯。將來一生變故,我這條小命就包管斷送了。雖不是你殺我宰我,反正也得被你所害呀!」

  驚寰著急道:「這麼說你還是不放心我……」

  如蓮身體略見扭動道:「你別著急,我並不是不放心你,更不怕你不放心我,教咱倆不放心的並不在咱倆。」

  驚寰道:「在誰?」

  如蓮道:「我也不知道在誰,我只覺著天地人,日月星,神仙鬼怪,掃帚簸箕,都要攪惑咱們,不教咱們得了長久。」

  驚寰聽著,忽而怔了,暗歎如蓮雖是夾七夾八的亂說,然而哪一句話都能教人尋示無窮,真是個有根器的人,可惜沒念過書,不然還不知聰明刻露到什麼樣子,但只這樣已經教人愛而忘死了。像她這樣聰明,這樣美貌,就迷信的說法看來,命當然薄得可觀,倘能和我廝守一世,卻又不算沒有庸福。只是她果然就有這種福分麼?想到這裡,不由得便凝眸向她細看,只見她眉黛籠愁,秋波凝怨,滿臉清而不腴的樣子,夾帶著幾分仙氣和鬼氣。又暗想她俊是算得俊了,可是稚氣在面上充滿,長得總像個小孩,就她現在面龐看著推想,竟想不出二十歲三十歲以後是什麼模樣。想到這裡,一陣毛髮悚然,便不敢再想了,就向她道:「你只是往邪處想,反正咱活著是一床上的人,死了是摟著過鬼門關的鬼,好壞都是咱倆一同承受,還有什麼想不開?」

  如蓮忽然眉開眼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喝了定心湯了。但願你心口如一,就算在我身上積了大德。」

  驚寰聽了,倒沒有什麼話可說,只把她的手緊緊握了一握。

  這時節只聽外面起了風,刮得樓窗沙沙作響,屋裡猛生了一陣寒意,燈光也變得白了。如蓮詫異道:「怎的起了風?」

  說著拉了驚寰走到後窗下,向外看時,只見一望無垠,屋瓦皆白,原來正下著好大的雪,峭風夾著冰塊,打得窗戶亂響。如蓮瑟縮了一下,忙把窗簾放下,回頭再看驚寰,見他臉兒白得可憐,便偎著他道:「二月裡還下這樣大的雪,夜深了,你是冷是困?」

  驚寰搖搖頭,如蓮道:「不困,咱們也該睡了。」

  驚寰因為外面下雪,看著床上的繡枕錦衾,無端生了惓戀,便笑道:「隨你。」

  如蓮笑道:「好,我服侍你上床。」

  說著便把鐵床帳子裡的被褥鋪好,又替驚寰解下長大衣服,拍拍枕頭道:「上去睡吧。」

  驚寰道:「你呢?」

  如蓮指著那邊的銅床道:「我在那邊。」

  驚寰看看她不言語,如蓮撅起小嘴道:「方才說得好好的,你又要變卦,果真非得跟我歪纏,那你就請走!」

  驚寰笑道:「我什麼也沒說,又惹出你這一大套!」

  說著便脫鞋上了床,如蓮替他把帳子放嚴,在帳外說道:「明天見。」

  說完便移動腳步,上那邊去了。

  驚寰和衣躺下,拉過被子蓋上,側耳聽時,那邊床上的銅柱響了兩聲,接著又有抖被聲音,知道她也躺下,便沉寂無聲起來。少頃又聽得如蓮低喊道:「你好好的睡,不許胡思亂想,探頭探腦。教我看見,一定不依。」

  喊完便再聽不見她的聲息。驚寰哪裡睡得著,沉了十來分鐘,忍不住便側身把帳子揭開條縫兒向外看,只見如蓮正躺在那邊床上,被子蓋得齊肩,兩眼卻水鈴鐺似的,向自己這邊看,嚇得驚寰忙把手放下。那邊如蓮已看見,喊道:「你不好好睡覺,探的什麼頭?簡直是要討沒臉!」

  驚寰笑道:「你只會說我,你為什麼不睡?你不睜眼看我,怎會知道我探頭看你?」

  如蓮笑道:「你不用嚼扯我,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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