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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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霍然跳起,原想繃著臉兒出去,但心裡只是要笑,便綻著櫻桃小口,滿面春風的跑出屋門,冒冒失失的問夥計道:「哪屋裡?」 那夥計向那空屋子一指,如蓮便跑進去。一進門,見還是那一幫走剩下的客人,自己又氣又笑,暗想我真是想糊塗了,竟忘記這屋裡還有著一批私貨。又見這幫客人都穿好了馬褂要走,便上前應酬了兩句,把他們打發走了,仍舊回到自己本屋,一堵氣把房裡電燈都撚滅了,只留下床裡的一盞,也不脫鞋,上床拉過被子就睡。哪裡睡得著?轉側之間,又聽得鐘打十二點,心裡更絕了指望,便坐起想脫了衣服要睡。才解開三兩個紐扣,忽然進來了老媽,把電燈重複撚著。如蓮問道:「幹什麼?」 老媽道:「讓客。」 如蓮道:「誰的?」 老媽道:「生客。」 如蓮道:「生客放在空房子不讓,怎單看上我這屋?這不是欺負人!」 那老媽碰了釘子,只可重把燈撚滅,走了出去。 如蓮突然心裡一動,想把老媽喚回問問,但已來不及,便掩上大襟,跳下床,拖著鞋走到屋門口,隔著簾縫向外一看,不由得自己輕輕「呀」了一聲,只見驚寰正玉樹臨風般的立在堂屋,穿著一身極華麗的衣服,戴著頂深灰色的美國帽,低著頭不做聲。如蓮本想出去把他拉進屋裡,但是心裡跳得厲害,連腳下都軟了,只一手扶著門簾,身兒倚著門框,竟似乎呆在那裡。忽然想到應該喚他一聲,才要開口,老媽已把空屋子的門簾打起,讓驚寰進去。如蓮心裡一急,立刻走了出去,趕上前一把拉住驚寰的手,一面卻向老媽發作道:「這樣的髒屋子,怎好讓人?你也不看看!」 那老媽翻著白眼,嘴裡咕嘟了幾句,如蓮也顧不得聽,就一直把驚寰拉到自己屋裡,用勁將他推坐在椅子上,又把他帽子摘下扔在桌上,也不說話,就叉著腰站在他身旁,撅著小嘴生氣。驚寰手撫著胸口,瞧著她,也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樣寂靜了一會,如蓮含著嗔,目列了驚寰一眼,便走過去把電門撚開,倏時屋裡變成雪洞似的白。鏡頭上的幾個電燈,照到鏡裡,更顯得裡外通明,映著桌前的兩個嬌羞人面,真是異樣風光。還是驚寰先穩住了心,慢慢的道:「你為什麼不痛快?你教我過了初五來,我並沒來早,這過了子時,還不就是初六!」 如蓮還是瞧著他不言語,半晌忽然噗哧的一聲笑出來道:「我把你個糊塗蟲,我還怨你來早了?你不知道從掌燈到現在,我受了多大的罪!」 說著又湊到他跟前,拉住手道:「你這工夫來,外邊冷不冷?」 驚寰搖搖頭,也把如蓮的手拉住,兩人都無語的對看著。這時門簾一啟,一個夥計提著茶壺進來,如蓮忙撤了手向他道:「回頭再有客來,就說我回家了,別亂往屋裡讓!」 那夥計答應了一聲,又看了驚寰一眼,才低著頭出去。如蓮便坐在旁邊,等夥計又打完了手巾,老媽點過了煙捲以後,屋裡再沒人進來,才站起身對著鏡子,把鬢髮攏了攏,又轉臉向驚寰嫣然一笑,輕輕移步到床邊坐下,向驚寰招手。驚寰忙走過來,如蓮道:「給斟杯茶來!」 驚寰忙端過茶杯,要遞到她手裡,如蓮嬌嗔道:「這樣熱怎麼接,拿託盤來放在床上!」 驚寰含著笑遵命辦了,才要坐在她身邊,如蓮又道:「拿煙捲來我抽!」 驚寰忙又站起拿過煙捲,如蓮把煙銜在嘴裡道:「點上!」 驚寰又尋著了火柴,替她燃著。如蓮大馬金刀的坐著,繃著臉,瞧著驚寰半晌不說話。 驚寰也呆呆的看著她那玉雪般的臉兒,被燈光照著,那一種晶瑩潤膩,直仿佛燈光都要映入膚裡。雖然是繃著臉兒,那蛾眉淺蹙像蘊著清愁,櫻桃口閉得緊緊的,頰上倆酒窩兒卻暈著春痕,又似忍著笑,真是儀態萬方,有說不出來的情致,不禁也看得呆了。 如蓮瞧著驚寰,忽然無故的笑出來,一把將他拉坐在身邊,道:「姓陸的,你可想得到?」 驚寰道:「想得到什麼?」 如蓮扶著他的肩膀道:「想得到咱們有今天!」 驚寰聽了,看著如蓮,歎了一聲,眼圈一紅,那淚便只在眶裡滾。如蓮見他這樣,不禁想起這二三年來風晨月夕相思的苦,一面感激他對自己的真情,連帶又傷懷到自己的身世,心裡一陣難過,不覺盈盈的滾下淚來,竟一頭滾到驚寰懷裡,拉起他衣服的底襟來擦眼。驚寰心裡更是淒然,想到當初看作美人如花隔雲端的如蓮,如今竟能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不覺一陣躊躇滿志。又想到可真不容易有了今天,就像念書的人十載寒窗,忽然熬得中了秀才,初聞捷報,簡直不知滋味是甜是苦,便也伏在如蓮肩上,無意又聞得她臉上的脂粉氣和頭上的發香,只覺心裡一陣甜蜜蜜的沉醉,惹得遍體酥麻,想動也動不得。兩人這樣偎倚了好一會,直仿佛兩個親人相逢在天盡頭處,覺得世界只剩下他兩個,此外都茫茫無所有,兩顆心無形中似乎都糾結到一處,說安定也十分安定,說顫動也顫動到不可言說咧。 他倆默然享受這別樣的滋味,許久許久,忽聞從隔巷吹送來一陣弦管聲音,慢慢的把二人引得清醒,都抬起頭來看時,覺得燈光乍然變成白蘇蘇的亮,房子也似乎寬闊了許多,又對看了一下,都仿佛做了一個好夢。驚寰看桌上的鐘,正指著兩點,暗暗詫異自己從十二點半進來,怎的不知不覺的竟過了一點半鐘?如蓮慢慢扶著驚寰的腿兒坐起,向對面玻璃櫃的鏡裡照照,只見自己的雪白的臉兒,無端的頰上添了一層紅暈。回頭看看驚寰,也正和自己一樣,便重把頭兒靠到驚寰肩上,閉著眼道:「你熬得了夜不?」 驚寰道:「我倒是不愛困,何況守著你!」 如蓮道:「那麼你今天就陪我到天亮再走。」 驚寰搖頭道:「我頭一次來,哪好意思久坐?」 如蓮睜開了眼,打了他手一下道:「你別管,我這天下是打出來的了,旁人你不用介意。難道你跟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 驚寰才要說話,如蓮站起身,舉起纖手含笑帶嗔的指著他道:「你敢說走,你走個試試!」 驚寰向她笑了笑,站起身來,裝做伸手去拿帽子。如蓮把小嘴一撅,立刻滾到床上,躺著面向裡,拿過個枕頭來把臉兒蓋上,連動也不動。驚寰見了,忙趕上前想把她拉起來。哪知才拉轉過一些,略一鬆手,便又轉了過去,只可央告道:「好妹妹,你坐起來,咱慢慢商量。」 如蓮還不答言,驚寰便冷不防把她臉上的枕頭搶過來,如蓮又把袖子遮上。驚寰沒奈何,坐在床邊,看著她沒著手處,半晌才想起個法子,自己口裡搗鬼道:「人們都說好生氣的人,全不怕胳肢。如蓮這樣好生氣,定不怕癢。我倒不信。不信試試看!」 說著便比劃著向床裡湊,又故意把床搖得響。只聽如蓮「呀」了一聲,倏的一翻身坐起來,格格的笑得發喘,縮著粉頸,把手憑空支持著道:「你敢動我一下,看我吃了你!」 驚寰笑道:「動你作什麼,把你鬧起來就夠了。」 如蓮把辮子甩到胸前,用手綹著道:「說正經,你可還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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