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說著用手指了指門。驚寰只當是真惹惱了她,心裡好生懊悔,正想開口哀告,如蓮又寒著臉道:「你快走,不然我要喊娘!」

  驚寰原是未經世路的公子哥兒,站在生人院裡,和人家的女兒說話,本已擔著驚恐,如今又見她變了臉,雖然不知真假,卻已十分站不住,便也正色問道:「妹妹,你真教我走?」

  如蓮點點頭。驚寰便看著她歎息了一聲,慢慢的走出去。走到門首,才要拉門,只聽後面如蓮自言自語道:「好,你慪氣,你走,走了這一輩子也別見我。」

  驚寰止步回頭,只見她正咬著嘴唇笑,便止住了步道:「走是你趕我走,又說這個話!」

  如蓮笑著招手道:「你回來。教你走你就走,你倒聽話。」

  驚寰咕嘟著嘴道:「不走你要真喊娘呢!」

  如蓮笑道:「你真是土命人。你來了,我會喊娘?別說我不喊,就是她撞了來,你也不用怕。娘要管我,我就教她先管管自己。你放心,我娘沒有關係。只是我昨天新來了一個爹,恐怕將來倒是麻煩。」

  驚寰聽了不懂,如蓮便把自己的身世和昨夜煙館認爹的經過,約略講了一遍。說著又問道:「我的事是說完了,你的事怎麼樣?告訴你一句放心的話,我是沒有人管得住,說走就走。你呢?」

  驚寰怔了半晌道:「我不瞞你,我家裡已給我定下親事,不過我的心是早已給你了,世上哪還認得第二個人?只要你跟我是真心,我真敢跟家裡拼命,把你拼到家裡。」

  如蓮扶著驚寰的肩膀,低著頭沉吟了半晌,忽然眼圈一紅道:「像我這下賤薄命的人,還想到什麼執掌昭陽,一定給人家作正室?只圖一世裡常有人憐念,就算前生修來的了。」

  驚寰聽了,心下好生淒酸,緊緊拉住她的手道:「你何必說得這樣傷心,把自己看得這般輕賤?我卻覺得你是雲彩眼裡的人,為你死也死得過。」

  如蓮歎息道:「但願你的心總是這樣,便是事情不成,我耽一世虛名也不冤枉。可是以後你有什麼辦法?」

  驚寰道:「這真難說,我父親那樣脾氣,無論如何我不敢和他說,就是說也說不過去,只可慢慢等機會。但盼天可憐,你我總有那一天。」

  如蓮想了想,忽然笑道:「你教我等到何年何月?」

  驚寰道:「三二年你可等得了?」

  如蓮道:「好,我就先等你三年。這三年裡你去想法子。」

  說完自己沉吟一會,才又赧然道:「我卻對不住你,要去不幹好事了。」

  驚寰不懂道:「你去幹什麼?」

  如蓮正色道:「你可信得過我的心?」

  驚寰也正色道:「你可真要挖出心來看?」

  如蓮點頭道:「那我就痛快告訴你,我將來跟你一走,把我娘放在哪裡?即使你家裡有錢,也不見肯拿出來辦這宗事,你肯旁人也未必肯。還不如我早給她賺出些養老的費用,到那時乾乾淨淨的一走,我不算沒良心,也省得你為難,也免得你家裡人輕看我是花錢買來的。」

  驚寰道:「你說的理是不錯,可是你要去幹什麼?」

  如蓮道:「那你還用問?靠山的燒柴,靠河的吃水,試問我守著的都是什麼人,還有別的路?左不過是去下窯子。」

  驚寰連連擺手道:「這你簡直胡鬧。咱們今天一談,你就是我的人了,再教你去幹這個,我還算是人?再說,你這要乾淨的人,為我去幹這種營生……」

  如蓮撇撇嘴道:「乾淨?我還乾淨?我要乾淨倒真出古了!不怕你瞧不起我,實話說,在前年上北京去的時候,我娘就把我的清白賣了幾百塊錢,她都順著小窟窿冒了煙。何況我每天跟著這樣一個娘,去東邊賣歌,西邊賣眼,教千人瞧萬人看,和下窯子有什麼兩樣?反正我總要對得住你。這幾年台底下想著我的癩蛤蟆已不算少,成天際鬼叫狼號,擠眉弄眼,也得給他們個搗黴的機會。再說我有地方安身,咱們也好時常見面,省得你天天在園子裡對著我活受罪。」

  驚寰搖頭道:「寧可我多受些罪吧,你還是不幹這個的好!」

  如蓮看了他一眼,只見曉日已從東面牆隙照到他那被曉風凍成蘋果色的頰上,紅得可憐,便又拉著他的手道:「那你還是不放心我?只要我的心向著你,他們誰能沾我一下?也不過只有進貢的份兒罷了。現在我已拿准了主意,咱們是一言為定,等我找妥了地方,再想法告訴你,你快去吧!」

  驚寰還遲疑不走,如蓮不由分說,一直把他推出大門口,口裡道:「這院裡又不是咱的家,在這裡戀什麼!」

  驚寰走出門外,又立住回頭道:「我說幹不得,你再想想!」

  如蓮擺手道:「想什麼?我就是這個主意了。快走吧,你這身衣服,在這巷裡溜,教人看著多麼扎眼。」

  說著把身兒向裡一縮,把門一關,驚寰再回頭,只見兩扇門兒,已變成銀漢紅牆,眼看是咫尺天涯,美人不見,只得望著樓上看了幾眼,提起了腳,便走了去。

  哪知走不到幾步,只聽後面門兒呀的一響,忙立定回顧,見如蓮從門裡探出臉兒來,叫道:「回來。」

  驚寰便又向回走,如蓮笑著道:「傻子,你不當官役,用不著起五更來查街。明天再這樣,我發誓再不理你。這樣傻跑,凍病了誰管!」

  說到這裡,驚寰已快走到門首,她便霍的將身兒縮入,把門關了。驚寰又只看見兩扇大門立在面前,人兒又已隱去。對著門發了一會呆,只可再自走開。等他快走到巷口拐角的地方,如蓮又探出身來,向著他一笑。他回頭才待立住,如蓮又縮回去。沉一會兒,如蓮再開門出來,只見冷靜靜的空巷無人,知道他去遠了,呆呆的自己站了一會,忽覺得兩隻手都凍得麻木了,耳朵也凍得生疼,心裡卻一陣涼一陣熱的不好過,自己詫異道:「他在這裡說了這半天,我也沒覺冷,他走了怎忽的冷起來?這倒怪呢!」

  說著自己呸了一口,賭氣回身關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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