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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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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安突然想起幼年的玩伴,就說:「爸爸,蛋子呢?他離開村莊了嗎?」 「他離開我們,回他族人那邊去了。我在回人村裡見過他,他還問起你呢。他現在好大了。」 「他為什麼要走呢?」 「你知道你叔叔的作為。先是不准回人在湖邊釣魚,害得他們的漁夫失業。有些人拋妻別子離家走掉了。我聽他們的首領阿紮爾說起他們的遭遇。有兩兄弟,哥哥馬卡蘇太老了,不能改行,只好自殺,留下寡婦密茲拉。她日夜酗酒,全靠弟弟阿魁.卡力奉養寡婦和孤兒。然後,你堂兄祖仁又在回人山谷的源頭建了一個大水閘。這不是我們家該有的行為。我們毀滅鄰居,來堆積自己的財富。你叔叔沒有回我的信。我只好回去找他談。我還是一家之長,不能因為我們想多賺幾文錢,就讓整個回教山谷陷入絕境。柔安,你記得你祖父,也記得他在世的時候,回人和我們多麼親愛。你應該親自下谷地看看,看那邊現在怎麼樣了。我們老一輩的去世後,你會和祖仁分享產業,我不希望你遭受家庭行為的報應。回人不可能永遠忍耐下去。回變就是這些原因掀起的,剝奪他們的土地,斷了他們的生機,還想逼人家改變生活方式。我們在回人村還有幾個朋友,阿紮爾、海傑茲和老一輩記得大夫的人。海傑茲本人也是被迫失業的漁夫。我們小時候時常在一起釣魚,在岸邊烤來吃。海傑茲沒有變。但是大部分回人都充滿了怨恨。」 她父親又轉向李飛。「對了,」他說,「海傑茲有一個兒子,名叫哈金,現在是馬仲英將軍麾下的中校。你如果去看馬將軍,海傑茲可以給你一封介紹信,也許有點用。」 柔安說:「爸爸,沒有你做伴,我不敢去回人村,不過我很想見見你的朋友。你何不跟我們去呢?我們可以在湖上共度幾天。」 「我說不定要去。你們走了一天,該上床休息了。我想你們該早點起來看日出的禮拜。保證你們永遠忘不了。」 李飛起身告辭,柔安說:「我還要和爸爸說幾句話。」 李飛告別離去,她問道:「爸爸,你覺得他如何?」 「我想他是一個好青年。」 她不禁熱淚盈眶。「我知道他會來提親,希望你能贊成。」 「恭喜你,柔安。我故意用那首詩來考考他,你知道的。」 「我希望你有一個談得來的女婿。我們可以快快樂樂地住在一起。」 「你能為老爸爸著想,真是乖女兒。」老人抓起女兒的手,輕輕拍幾下。 除了人參,她也帶了一包銀耳來。「我先燉銀耳,你喝了再睡。」女兒說。她起身打開桌上的小包,四處找糖。實在找不到了,就來敲李飛的房門。「請你下樓弄些糖來。我替爹燉銀耳湯。」 李飛下樓,拿了半碗糖來,然後摟住她親吻。她只輕輕碰他的唇一下說:「我要走了。等我安頓父親睡後,再來找你。」 她回到父親房間,開始用水泡銀耳,銅盆裡邊有燒紅的木炭。她從籃中再拿出幾塊,丟進火裡,蹲在地上扇火,又把水壺放回銅盆上。 「太晚了,你該睡了。」父親說。 「我不困,等你喝完湯再走。你先躺在床上。」 她起身幫父親脫下長袍,放在床邊的椅子上。順手摸摸口袋,拿出一條髒手帕。她把手帕放在門邊椅子上,和那堆髒衣服擱在一起。 「你乾淨的衣服放在哪裡?」 父親指著一個櫥櫃。乾淨的內衣放在頂架上,和一卷卷紙張並列著。她只好踮起腳尖來拿。她拿出一條乾淨的手絹,放入他的長袍口袋裡。老人躺在床上看女兒,笑笑說:「柔安,你在身邊真好。」 她坐在父親床上,一面留心銀耳熟了沒,一面拿出煙來抽。 「你今年夏天畢業,有什麼打算?」 「你若回家,我就跟你學古詩,夠我忙一整天了。爸爸,你襪子有破洞,長袍的下扣也松了。」 「你長大了,真像你母親。李飛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你覺得我會變成他的好太太嗎?」 「你會的。男人身邊需要女人。」 「我明白了。自從媽去世後,你一直東飄西蕩,像托缽僧似的。」 湯在火上慢慢沸騰,發出咕嘟聲。父親拍拍她的手說:「已經熟了。」 「再燉十五分鐘才行。你根本不懂,對不對?」 「大概吧。」 「誰替你補衣服?」 「市集上有幾個女人,替所有的僧侶補衣服。」 銀耳湯好了,她端離火邊,把湯倒進大茶杯,看父親喝下去。他伸手要第二杯,她再盛給他。 「和我們在家一樣,是不是?」 「是啊。現在你該去睡了。」 就和以前在家一樣,她把床簾拉攏,向父親道了聲晚安,才告退。然後熄了燈,走出門,把房門關好。 「你去了好幾個鐘頭。」她輕輕打開李飛的房門,走向床邊,李飛說。她彎身給他一個熱吻。他把她的秀髮挨在他臉上。 「你不累嗎?」他喘氣說。 「就是再累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愛情。」她低聲說。 「他睡了?」 「嗯。」她微笑說。 「那就熄燈吧。」 「我要趕快回房休息。別忘了我們要看日出的禮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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