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正傳(18)_林語堂

一八

　　這三個典禮分別在三天內連續舉行，儀式大致相似。祭天在晨光熹微之時舉行。休息一下之後，皇帝由參與祭典的官員陪同到山頂，就在山頂過夜。上山也不過兩三個時辰，路是用寬大的石板鋪成的。這條石板路就是當年孔夫子走過的，千百年來，帝王，詩人，尋常的旅人，都是從這條大石板路走到那大名鼎鼎的山巔上去的。第二天，典禮在山頂舉行，參與祭典的人員，都在當天回到山下的住處。

　　第三天，祭地在社首山舉行，社首山離泰山不過一裡多遠。享祭的神靈為皇帝的母親與祖母。與祭天不同之處是壇為方形，油以黃色，方所以象地之形，黃所以象地之色。不用「雷鼓」，用低沉的銅鼓。

　　獻祭共有三次，照例皇帝首獻，武后亞獻。太宗的越國太妃燕氏終獻。燕氏參與獻祭，這樣好符合武后堅持女人參與祭典的意思。

　　祭禮舉行當中，每一個儀式都有宮中的歌唱班唱歌，由鐘磬，樂隊伴奏。十二個鐘擺列如圓環，象徵黃道十二宮。典禮進行之時，鐘磬之演奏極為重要。不過由於龜茲的管弦樂器的輸入，中國的樂隊的樂器日形豐富。龜茲的樂器計有五弦琵琶、箏，都是低音的，篳篥（吐蕃的小短笛），所發的聲音非常尖銳，據說在戰場之上，中國的戰馬都聞聲震驚的。此外有簫管，以及各式各樣陶燒的管子和皷。

　　祭典開始之時，首為一陣鐘盤合奏。祭壇之下點起火來，青煙上升霄漢，迎接諸神。歌唱班齊唱禱歌，於是樂隊奏樂，天子駕臨。天子身穿龍袍，頭戴皇冠，皇冠上垂有纓絡十二個，皇帝在歌聲中緩緩走上臺階。在祭壇之前獨祭，飲酒，傾倒奠酒，誦禱文，每行一禮，必有特定之歌樂相伴。皇帝下壇之時，仍演「青山舞」，輕移緩步，備極優美。舞者一百六十四人，身穿寬袖綢袍，褲腿束帶，腳著黑皮靴，頭上戴黑色假髮。

　　現在皇后那漆成天藍與金黃的鳳輦到了。在典禮中間停頓之時，歌唱班停止文曲，改唱武曲。在戰爭之舞裡，舞者身披銀鎧，手執長槍，排列成隊，進入祭台。文舞與戰舞，皆象徵帝王之兩面，一以獲致太平，一以誇耀武功。

　　皇后頭戴鳳冠，有珍珠十二串自冠上垂在面前，身穿緞袍，上面繡有鳳凰，由侍女攙扶著，走上臺階。皇后的左右兩側，侍女用雙竿抬有絲綢寬帳，以遮蔽著皇后。寬帳上繡得燦爛奪目。此種富麗鮮豔的刺繡，頗為當時大儒所不滿，以為有背封山大典莊嚴端肅之義。封山為宗教大典，並非社交集會。

　　在歷史上，女人參與如此莊嚴神聖的典禮，這還是第一次；不過這個女人是武則天，當然，她應當為後來皇帝樹立楷模。至於後來，她決定廢去唐朝的宗廟，斷絕唐室祖先的血食，那當又另行別論。現在卻是跪在翁姑的牌位之前，奉獻祭品。在儀式中，低音的鐘皷，各以不同的時間，分別伴隨著不同的步調。武后內中心滿意足，外面容光煥發，徐徐走下臺去，侍女捧著牌位，舞者槍光閃爍，與武后的步伐相伴而舞。在這種至高無上的頃刻之間，武后執行了她十五年前侍奉太宗皇帝之時，親眼看見太宗皇帝執行的職務。不過使武后醉心的，是封山典禮的壯觀華嚴，至於宗教的虔誠要義，她不懂，她也毫不措意。

　　三獻之後，典禮完成。隨後幾天都舉行宴會，遊藝歡樂。正月初四日，皇帝皇后在宮廷接受百官與諸夷使節的朝賀。初五日，皇帝頒發詔書。高宗年號改為幹封，大赦天下，高官受爵，小吏加俸，封山之行所經各地及泰山地區百姓，豁免田賦。以酒肉與百姓，以志七日之慶。最後一天終日歡宴，由皇帝在祭台之上賜宴，有音樂演奏，有色彩濃豔的民間舞蹈，諸蕃夷使節有自請獻舞者。在諸娛樂項目中，有一通俗的短喜劇，叫「大搖娘」，演一個妻子懼怕醜陋可怕的丈夫，她每向丈夫身邊走近一步。即搖擺而舞，表示恐懼之態，每走一步一舞，觀眾即參加高呼「搖呀，小娘子！」觀眾歡呼，樂不可支。

　　太宗當年創的「破陣舞」，經過改進很多，由一百二十八人參加。舞者身披銀鎧，手持長槍闊斧，前面一軍官，身披金黃色鎧甲，手扶大纛。全部一百二十八人，分為八隊，舞蹈之時，八隊時合時散，用武器相舉，表示太宗擊敗敵人之意。表演極其逼真，真是一片戰場景象，觀者動容，高宗竟落下淚來。

　　在四月裡，高宗武后返回洛陽，沿路曾至曲阜孔廟祭孔，並至老君廟祭老君，到其他廟去佈施，到各名勝遊覽。前後共離京都六個月。

　　此次封山之行，一切應當是很如意了，可是在武后眼裡，並不如是。因為一路之上，高宗太喜愛魏國夫人，這時魏國夫人已經出落成一個玉立亭亭美貌多姿的女郎了。在祭典以前齋戒的時候，這件事情讓武后心裡固然沒有一刻安靜。在祭壇之前獻祭的時候，武后也不能將虔誠敬畏的心思凝集專注。

　　【第十九章】

　　從泰山祭祀還都之後，高宗的新寵魏國夫人突然中毒而死，症狀如當年她母親韓國夫人死時一樣。這又是一個懸而不決的疑案。韓國夫人的堂兄惟良與懷運被控謀殺，我不必為他們辯護。他倆是武家族人。後人准會知道這兩個青年人被控謀殺魏國夫人，被判死刑，其實二人是清白無辜的。魏國夫人是我的姑母，也許就是先父的親妹妹，我曾經費了不少事，搜集資料，調查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母女被毒殺的真情。母女二人死時症狀相同，若說是偶合，未免也太巧。她倆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高宗都願和她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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