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68)_林語堂

六八

　　【第二十二章】

　　一

　　雙十節這天陽光普照著大地，天氣非常的好。唐人街所有的店鋪都關起店門，參加慶祝活動去了。絕大多數的中國婦女都穿著旗袍，艾絲也不例外，她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絲質旗袍，這是她從上海帶來的。這天的節目都安排得很緊湊，連晚上都有燈籠遊行隊，所以每一家人都帶著一小籃子的食物，佛羅拉把馬可的奶瓶也帶在身邊。馮太太覺得參加這種活動是她的光彩，艾絲這天都跟馮家一起行動，她帶著一個小衣箱，伊娃也帶著一包衣服。

　　他們預定十點鐘就要到達博覽會的大門，參加遊行的人潮十分擁擠，無論是男女老少，人人都佩戴著繪有中美兩國國旗的徽章。馮家領了徽章以後就四處走走，參觀了聯邦大廈，然後就到中國館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來，隨意參觀。午餐後他們參觀了其它的展覽。

　　他們在這一天，要看的東西簡直是太多了。馮太太走累了就找了一長板凳坐了下來，艾絲陪著她。佛羅拉把馬可交給馮太太後，跟著湯姆、伊娃和洛伊繼續參觀一些鉻金屬製成的機器，小型的機器模型、巨大的馬達和一些閃動不停的燈號，這裡是科學和工業的世界。

　　當湯姆回來時，艾絲正在逗著馬可玩。

　　「我們到遊樂區去！」湯姆抱著極大的熱切說。

　　「那裡有些什麼？」

　　「畸形人！」湯姆說，「還有表演吃火、吞劍的人，還有我們一定要看看跳傘表演。」

　　「湯姆，你的腿從來就不會累嗎？」

　　「走嘛！你實在不應該穿高跟鞋的。」

　　艾絲覺得腳踝很痛，她也知道這個地方很大，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穿上她最好的一雙鞋子。

　　「可是我們會錯過三點鐘的聚會。」

　　「不要管什麼聚會了。」

　　「我們離和平之宮有多遠？」

　　「大概一裡路吧！」

　　艾絲去了，因為遊樂區就在近處。等他們看完跳傘表演，回到和平之宮，正好趕上中國變戲法的表演。中國大使和紐約市市長已經致辭完畢，和大約兩百個人坐在講臺上看表演。

　　楊太太和她的孩子都在那裡，她看到艾絲就把她叫過去。「我一直到處在找你，你跑到哪裡去了？來！跟我一起坐。」

　　楊太太就再也不讓艾絲離開了。湯姆和家人站在台下看表演，湯姆看得出來，艾絲跟楊太太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

　　臺上有許多人他們認識，在這些人當中他們看到了席茵·透伊，她旁邊坐著一個美國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洛伊問。

　　「山弟·鮑爾，二哥的老闆。」

　　湯姆沒有再說話了，他恥于向家人說他看到的事情，他本來並不很肯定，但是他現在肯定這件事情了。

　　「二哥的婚姻就要觸礁了。」他心裡想著。

　　艾絲問楊太太：「你跟你的孩子會留在這裡，等到晚上參加遊行吧？」

　　「當然。」

　　「噢！那太好了。」艾絲說，「我們吃過晚飯以後就去挑燈籠，七點鐘在國家湖邊集合。今天晚上的節目有放煙火、彩色噴泉，一定很好看。聽說還有舞獅呢！」

　　「你有沒有打算做什麼？」

　　「除了參加提燈遊行外並沒有其它的計劃。對了！唱國歌的時候，我擔任鋼琴伴奏。」

　　「我還不知道你會彈鋼琴呢！」楊太太說。

　　「彈得不好，而且我很久沒練習了。」

　　「你為什麼住在學校裡？」楊太太問，「晚上一個人待在那裡不是很寂寞嗎？」

　　「我住在那裡是他們免費供應的。另外找一間房子並不容易，而且租金太貴了，我想節省一點兒。」

　　「艾絲，你是我的好女兒，記得嗎？」

　　艾絲快樂地笑了。「是的，我還記得。」

　　一個變戲法的人用他的頭頂著兩個籃子，往後沖了一步，又猛然退回去。動作很滑稽也很驚險，大家都拍著手笑了。

　　「艾絲，你可以來跟我住在一起！」

　　「噢！這樣不太好吧！」

　　「如果是別人的話，我不會這樣邀請的，而你是我的好女兒。家裡也有多的房間，還有一架鋼琴，你沒事的時候就可以練一練。」

　　「我付不起房租。」

　　「我不是出租房子，艾絲。我是真的希望你來跟我們一起住，否則我不會有這個想法。我煮的菜相當不錯哦！」

　　艾絲滿懷欣喜地看著楊太太，然後說，如果楊太太准許她幫忙做點家事和付一點伙食費的話，她很願意住到她家去。

　　「我母親如果知道的話，一定也很感激你。我已經跟她提過認識你的情形。」

　　她們兩個人談些什麼呢？怎麼談了那麼久？湯姆在台下想著。

　　等節目結束以後，艾絲走下來告訴湯姆，楊太太邀請她住到她家去。「我不是很幸運嗎？」她說。

　　馮家人一起走上台去，跟楊太太寒暄問好。

　　「湯姆，你不用擔心，」楊太太滿臉笑容地說，「我們家裡只有女孩子，我不會從你那兒把艾絲搶走的。」

　　但是從那一刻起，艾絲已逐漸地和馮家隔遠了。

　　佛羅拉決定和洛伊早點回去，而湯姆決定留下來觀賞比利羅斯的水上歌舞表演。他一直在想如果艾絲搬到上城區，會發生什麼情況呢？不過艾絲的工作地點仍然在唐人街內，他還是可以常常看到她。

　　七點半時，大家都把自己的煩惱丟到一邊去了，國家湖上七彩的噴泉吸引著人們的視線。成千的中國人集合在這裡，無論男的女的手上都提著一個燈籠。湯姆和艾絲在一幅巨大的國旗下又碰面了。遊行的隊伍由演奏著中國國歌的樂隊帶領著。婦女們排在前面，隊伍移動後，一個中國女孩用渾厚的女低音唱著「起來」這首歌，這是一首進行曲，節拍很雄壯。頓時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扯起喉嚨一起唱了起來。在唐人街的歷史中，這種場面是前所未有的。廣大的群眾唱著雄壯的軍歌前進著。大家都感覺到民族感情正在他胸中萌芽、茁壯。隊伍後面，快樂的獅子正在跳躍著。

　　隊伍走到他們原先集合的地方時，人潮圍成一個圓圈，有些人站在地面上，有些人站在階梯上。圓圈中間一個美國明星要演唱中國國歌，艾絲走上台去擔任鋼琴伴奏，她整個人都融在音樂中了。接下來是一個婦女合唱團合唱一首名叫《孤獨的戰役》，讚揚死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然後就是一些演講，結束了一天的慶典。

　　在回家路上，湯姆說：「艾絲，我不知道你彈琴彈得這麼好。」

　　「每個人都會彈國歌，我學鋼琴是進入大學以後才學的，一共也只學了兩年。」

　　「你為什麼不繼續學下去呢？」

　　「我付不起錢，但是楊太太說她家有架鋼琴，如果我去她家住的話，我就可以常常練習了。」

　　「你真的要搬到上城區去嗎？」

　　艾絲告訴湯姆，她很慶倖有這種機會，而且對她和楊太太在婦女委員會中的工作，也會方便得多。

　　「你什麼時候搬去呢？」

　　「很快就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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