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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茶和交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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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爐大都置在窗前,用硬炭生火。主人很鄭重地扇著爐火,注視著水壺中的熱氣。他用一個茶盤,很整齊地裝著一個小泥茶壺和四個比咖啡杯小一些的茶杯。再將貯茶葉的錫罐安放在茶盤的旁邊,隨口和來客談著天,但並不忘了手中所應做的事。他時時顧看爐火,等到水壺中漸發沸聲後,他就立在爐前不再離開,更加用力的扇火,還不時要揭開壺蓋望一望。那時壺底已有小泡,名為「魚眼」或「蟹沫」,這就是「初滾」。他重新蓋上壺蓋,再扇上幾扇,壺中的沸聲漸大,水面也漸起泡,這名為「二滾」。這時已有熱氣從壺口噴出來,主人也就格外注意。到將屆「三滾」,壺水已經沸透之時,他就提起水壺,將小泥壺裡外一澆,趕緊將茶葉加入泥壺,泡出茶來。這種茶如福建人所飲的「鐵觀音」,大都泡得很濃。小泥壺中只可容水四小杯,茶葉占去其三分之一的容隙。因為茶葉加得很多,所以一泡之後即可倒出來喝了。這一道茶已將壺水用盡,於是再灌入涼水,放到爐上去煮,以供第二泡之用。嚴格的說起來,茶在第二泡時為最妙。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的十六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照理論上說起來,鑒賞家認為第三泡的茶為不可複飲,但實際上,則享受這個「少婦」的人仍很多。 以上所說是我本鄉中一種泡茶方法的實際素描。這個藝術是中國的北方人所不曉的。在中國一般的人家中,所用的茶壺大都較大。至於一杯茶,最好的顏色是清中帶微黃,而不是英國茶那樣的深紅色。 我們所描寫的當然是指鑒賞家的飲茶,而不是像店鋪中的以茶奉客。這種雅舉不是普通人所能辦到,也不是人來人往,掄碗解渴的地方所能辦到。《茶疏》的作者許次紓說得好:「賓朋雜遝,止堪交鐘觥籌;乍會泛交,僅須常品酬酢。惟素心同調,彼此暢適,清言雄辯,脫略形骸,始可呼童篝火,吸水點湯,量客多少,為役之煩簡。」而《茶解》作者所說的就是此種情景:「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戰,如聽松濤。傾瀉入杯,雲光灩瀲。此時幽趣,故難與俗人言矣。」 凡真正愛茶者,單是搖摩茶具,已經自有其樂趣。蔡襄年老時已不能飲茶,但他每天必烹茶以自娛,即其一例。又有一個文士名叫周文甫,他每天自早至晚,必在規定的時刻自烹自飲六次。他極寶愛他的茶壺,死時甚至以壺為殉。 因此品茶的藝術和技術包括下列各節:第一,茶味嬌嫩,茶易敗壞,所以整治時,須十分清潔,須遠離酒類香類一切有強味的物事,和身帶這類氣息的人;第二,茶葉須貯藏于冷燥之處,在潮濕的季節中,備用的茶葉須貯於小錫罐中,其餘則另貯大罐,封固藏好,不取用時不可開啟,如若發黴,則須在文火上微烘,一面用扇子輕輕揮扇,以免茶葉變黃或變色;第三,烹茶的藝術一半在於擇水,山泉為上,河水次之,井水更次,水槽之水如來自堤堰,因為本屬山泉,所以很可用得;第四,客不可多,且須文雅之人,方能鑒賞杯壺之美;第五,茶的正色是清中帶微黃,過濃的紅茶即不能不另加牛奶、檸檬、薄荷或他物以調和其苦味;第六,好茶必有回味,大概在飲茶半分鐘後,當其化學成分和津液發生作用時,即能覺出;第七,茶須現泡現飲,泡在壺中稍稍過候,即會失味;第八,泡茶必須用剛沸之水;第九,一切可以混雜真味的香料,須一概屏除,至多只可略加些桂皮或茉莉花,以合有些愛好者的口味而已;第十,茶味最上者,應如嬰孩身上一般的帶著「奶花香」。 據《茶疏》之說,最宜於飲茶的時候和環境是這樣: 飲時: 心手閒適 披詠疲倦 意緒棼亂 聽歌拍曲 歌罷曲終 杜門避事 鼓琴看畫 夜深共語 明窗淨几 佳客小姬 訪友初歸 風日晴和 輕陰微雨 小橋畫舫 茂林修竹 荷亭避暑 小院焚香 酒闌人散 兒輩齋館 清幽寺觀 名泉恠石 宜輟: 做事 觀劇 發書柬 大雨雪 長筵大席 翻閱卷帙 人事忙迫 及與上宜飲時相反事 不宜用: 惡水 敝器 銅匙 銅銚 木桶 柴薪 麩炭 粗童 惡婢 不潔巾悅 各色果實香藥 不宜近: 陰屋 廚房 市喧 小兒啼 野性人 童奴相哄 酷熱齋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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