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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般而論,我們在此並非對練習瑜珈術感到興趣,只是對蘇東坡在元豐六年(一〇八三)詳細說明的瑜珈術練習有些好奇而已。那時,他對佛經道藏已然大量吸收,而且時常和僧道朋友們討論。以他弟弟為法,他開始練氣功和身心控制。對求長生不死之藥的想法,他並不認真,但是即便沒法得到,但對獲得身體健康與心情寧靜,他總是喜歡。須要知道的是,中國人的養生之道,在實際和理論上,都和西洋不同。按中國人的看法,人不應當浪費精力去打球追球,因其正好與中國人的養生之道相違反,中國人的養生是「保存精力」。而瑜珈對身心衛生的方法最適合中國文人,因瑜珈的精義是休息,是有計劃的、自己感覺得到的休息。不但規定在固定時間停止呼吸,並且身體採取休息的姿式,並且還要消滅靜坐在臂椅中時頭腦裡自然的活動。練習瑜珈全部的努力,可以用簡單而非專門的術語描寫為——在於努力少思索,以至一無所思。最後這無所思乃是最難做到的。最初是集中思想於一點,這已經夠難,因為人的頭腦習慣於由這個思想轉到另一個相關聯的思想。使思想集於一點還是最低階段;再高一點兒,使專心於一點進而到一點皆無的沉思,最後達到恍惚出神的愉快境界。

  瑜珈的特點是全部身心的休息,再由於各種方式的控制呼吸以增加氧氣的吸入。這時胃中輕靈無負擔,渾身處於一完全放鬆的姿式,深深的呼吸,身體則保持於非常容易得到氧氣的狀態,而同時並不消耗同等量的精力,而別的運動則不然,所以說養生之道再沒有如此理想的。因此,我們似乎可以瞭解,如果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在家中練這種功夫,人的頭腦可以銳敏到感覺出自身內在的生理功能的活動。因為在最後階段,人的心靈活動可以脫離自己而成為自己的觀察者。在更為微妙的階段,心靈以旁觀者之身,可以觀察兩個思想之間那段空白。最後階段,在心靈裡一無所思,而能覺察比較微妙的次原子物質的形式,消除了一般人與自我的觀念,這個階段各宗教皆有其不同的宗教解釋。一種解釋是個人的靈魂與世界靈魂完全的融合,這正是印度教修煉的目標。但是,不管人對宗教的看法如何,瑜珈術使人獲得的心境,雖然與睡眠和自我暗示狀態相似,還是不同於此等狀態,因為心靈還保持完全的自覺和反射的控制,而且瑜珈術的修煉者分明記得這種狀態下發生的一切活動。

  蘇東坡在描寫自己的修煉時,他發現瑜珈術有很多明確的特點。他控制呼吸,似乎是脈搏跳動五次算呼吸的一週期。吸,停,呼的比率是一:二:二。停止呼吸最長的時間是「閉一百二十次而開,蓋已閉得二十餘息也」,照印度的標準,較低的限制,是大約一百四十四秒。像一般瑜珈的修煉者一樣,他計算他的呼吸週期,也和他們一樣,他自稱在控制呼吸時(吞吐比例規則)有一段時間完全自動而規律。

  在集中注意力時,他也是凝神於鼻尖,這是瑜珈的一個特點。他也描寫了一種為人所知的瑜珈感覺,在此一期間,心靈完全休息,再加上內在知覺的高度銳敏,他覺察到脊椎骨和大腦間的振動,以及渾身毛髮在毛囊中的生長。最後,在他寫的那篇「養生論」裡,他描寫此種狀態的舒服,與從此種運動所獲得心靈寧靜的益處。

  關於此種運動的心靈方面,他的修煉仍是瑜珈術。在給弟弟子由的一封短信裡,他描寫正統瑜珈靜坐的目的。他認為從感官解脫出來之後,真正體會到真理,或上帝,或世界的靈魂,不是在於看到什麼,而是在於一無所見。他致子由的信如下: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凡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此是佛,貓兒狗兒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貓兒狗兒亦已入佛地……今日鬧裡,捉得些子。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摘自:《東坡志林·論修養帖寄子由》)

  據我所知,蘇東坡賦給了瑜珈幾項中國要素。他不但排除了那些彎曲腰、腿、脖子等類似特技的動作,以及其它粗怪的扭曲動作,而且增加了定時的咽唾液,這完全來自道家合乎生理的心得。他向張方平推薦他的修煉方法,在信裡他這樣描寫:

  每夜以子後披衣起,面東或南,盤足叩齒三十六通。握固閉息,內觀五臟,肺白肝青脾黃心赤腎黑。次想心為赤火,光明透徹,下入丹田中。待腹滿氣極,即徐出氣,惟出入均調,即以舌接唇齒,內外漱煉津液,未得咽。複前法閉息內觀。納心丹田,調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滿口,即低頭咽下,以氣進入丹田。須用意精猛,令津與氣谷穀然有聲。徑入丹田,又依前法為之。凡九閉息三咽津而止。然後以左右手熱摩兩腳心,及臍下腰脊間,皆令熱徹。次以兩手摩熨眼面耳項,皆令極熱。仍案捉鼻樑左右五七下。梳頭百餘梳而臥,熟寢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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