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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八章 拗相公】

  一場政治風暴現在刮起來了,就要引起燎原的大火,會把宋室焚毀。這場風暴始於國家資本主義者,人稱之為「拗相公」的王安石,和他的反對派之間的一次鬥爭。王安石的反對派包括所有的其它官吏,也就是賢德的仁宗皇帝,在思想自由的氣氛中拔耀培養、留做領導國政的一代人才。我們需要瞭解那次政爭的性質,因為那種朋黨之爭籠罩了蘇東坡的一生。

  中國最早的通俗文學至今尚存在者,其中有一篇預示中國小說的來臨,是一個短篇小說,叫《拗相公》。那是宋朝通俗文字的短篇小說集,新近才發現,這足以表示,王安石死後不久,在通俗文學之中,他便以其外號為人所知了。那場政爭的悲劇之發生,就由於一個人個性上的缺點,他不能接受忠言,他不願承認自己犯錯。朋友對王安石的反對,只增強了他貫徹他那政策的決心。有人告訴我們,說個性堅強是一種重要的美德,但是卻需要予以精確的說明:就是說堅強的個性是用去做什麼事。王安石很可能還記得學生時代曾聽見一個平常的格言,說「決心」為成功的秘訣,自己卻把固執當做那種美德了。王安石在世時,他在文學界是以「三不足」為人所知的。「三不足」就是「天命不足畏,眾言不足從,祖宗之法不足用。」這是蘇東坡贈與他的標誌。

  這位「拗相公」不容任何方面有人反對,朋友方面,或是敵人方面。他能言善道,能說動皇帝相信他的強國之策,決心要把他的計劃進行到底。這就暗示他要壓制一般的反對意見,尤其是諫官的話,諫官的職責本來就是批評朝廷的政策和行動,並充當輿論與朝廷之間的橋樑。中國政治哲學的基礎,是好政府必然是「廣開言路」,而壞政府則不然。所以開始論到新政之後,自然爭論迅即湧向一個更基本的問題,就是批評與異議的自由。這次交戰,宰相王安石贏了第一回合;但是此後,全國官員分成了兩個陣營,陷於朋黨之爭,直到宋朝滅亡而後已。幾年之後,變法方案即遭修正,或予中止,但是兩派的裂痕則演變愈甚,其後果亦更加嚴重。

  在朝廷上此一政爭,成了「流俗」與「通變」之爭,這兩個名稱在當代文學裡曾多次出現,而王安石亦最喜愛用。凡是王安石所不喜,或與王安石持異議者,王安石皆稱之為「流俗」派,而他與其同黨則稱之為「通變」派。王安石攻擊批評者,說惡意阻撓新政。在另一方面,反對派則攻擊他,說他「視民間清論為流俗,視異己者為腐敗。」劉摯則稱:「彼以此為流俗,此以彼為亂常。」王安石這位宰相排斥反對他的禦史之時,反對派對他更重要攻擊的,是他欲「箝天下人之口」,也就是使天下人不得批評政府。

  中國政府從來沒有發展出一個黨治的組織,使之具有大家公認的權力,也有當政黨與反對黨大家公認的責任。沒有計票、舉手、表示是否,或其它確定公眾意見的方法。中國人在集會時,只是討論問題,然後同意某一決定。在原則與實際上,對政府政策之批評,政府不但容許,亦且予以鼓勵。敵方可推翻內閣,或申謝而退去。每有朋黨之爭,習慣上是將反對派放出京都,到外地任職。甚至在仁宗和英宗時,政府頗著盛名的領導人物如范仲淹與歐陽修,都曾貶謫至外地,暫時退居低位,後來又回京得勢。在這種情況之下,一派當權,則另一派退避。

  朝內的爭論在宋朝演變得越發激烈,是由於宋朝的政府組織制度的特殊所致,因為宋朝對宰相的職權沒有明確的規定,內閣很像個國會,由皇帝掌握平衡之權。政府由複雜拙笨的連鎖機構組成,功能的界限重複,最後決定的大權仍然在皇帝手中。當時所謂宰相,只是個交際上的稱呼而已,實際名稱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許有兩位副宰相。一般組織如下:
 
兩院 三省 六部
知院(中書禁中)
樞密院(使與副使)
中書省(侍郎)(平章事與參政)  
門下省(侍郎)
尚書省(樸射)
吏部 戶部 禮部
兵部 刑部 工部

  戶部(財政)完全獨立,直接對皇帝負責。禦史台獨立,其它各機構,只供作贈予空銜之用。通常,宰相兼中書省侍郎與門下省侍郎。三省各侍郎和樞密院太尉構成知院,稱為「知政」。後來,神宗銳予改變,意在簡化此一組織制度,權責區劃較為分明。門下省司研討命令,中書省(宰相府)司發佈,尚書省司執行。但是紛亂與權責分散,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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