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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簽文玉女溺荷池(3)


  甜妹說:「小姐昨天晚上在燈下寫的。我勸小姐不要費精神。小姐不聽。」

  木蘭不勝好奇,對紅玉說:「讓我看看。你我倆人之間還有什麼說的。」於是開始看。紅玉憋氣又羞愧,轉過臉兒去。

  莫愁也立在那兒看。

  紙上是兩首詩。第一首是有感於她自己的掉頭發,第二首是普通的題目《閨怨》,意思指的是杭州之遊。

  木蘭說:「寫得很好。」

  莫愁說:「妹妹,我告訴你,最好不要寫詩。對你的身體不好。可是你偏偏不聽我的話。」

  紅玉說:「這不是詩。我只覺得我心裡有話要說,非說出來不可。沒有人和我說話,一個人好寂寞,就對著紙說說而已。」

  莫愁說:「你若不動筆寫,你就不會想寫詩。詩是表現情感的,你越想表現,你的情感就越多。」

  木蘭說:「莫愁說得對。我們若生在古代,我做大姐的,就應當打你。現在時代完全不同了。我自己也許還要寫呢。但是治療寫『閨怨』這類毛病,就是趕緊嫁人。那時候兒,你再寫,寫的也就不同了。」

  紅玉的臉羞紅得像桃花一樣,她自己辯解說:「我本意並不真想寫詩,不論閨怨不閨怨。我只是看見枕頭上有我落下的頭髮,就開始寫了幾行,不知不覺筆就寫下去,我自己都忘了幹什麼呢?我得向二姐三姐告饒兒。」

  紅玉說話的腔調兒裡,有一點兒與以前不同之處。還是病的緣故呢?還是愛情,使她更溫柔,減少了平常的剛強好勝呢?還是因為在這種心事上,她覺得更需要依靠木蘭呢?出來之後,木蘭對莫愁說:「你注意到她有了點兒變化嗎?平常辯論什麼,她堅持非她勝不可。現在她大不相同了。」

  莫愁說:「我也看出來了。」

  他倆聽見甜妹輕輕叫她們:「小姐,我有話跟您說。」

  木蘭莫愁立刻站住,很焦急的問:「甜妹,什麼事?」甜妹說:「是這麼回事。我因為不分晝夜伺候我們小姐,我比別人更瞭解她。她覺睡不好,又吃東西沒口胃。二少爺近來過來看她的時候兒越來越少,因為兩個人都長大了。那一天二少爺來的時候兒,小姐微微的責怪他。您知道,我們小姐若說有毛病,就是她的嘴。她說什麼『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必然和新來的旗人丫鬟有關係。阿非滿臉通紅,走了,非常煩惱的樣子。小姐的母親當時也在,但是那也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她哭了好久好久,我遞給她大概有五、六條手絹兒。那天晚上她什麼都沒吃就睡了,我勸也沒用。您知道她的脾氣……對了,我要說的是,您兩位小姐應當告訴你們的弟弟,她在病中,應當對她多加體諒……不然,她會越病越重……一頓飯她只吃半小碗兒——她把飯動一下兒,就說夠了,就說吃好了……求您救一救我們小姐。」

  甜妹的眼睛濕濕的,莫愁告訴她好好兒回去,跟她說:「靜悄悄的告訴你們小姐,就說我們倆就跟我爸爸說辦訂婚的事。」

  姐妹倆在自省堂看到父親,木蘭向父親提到阿非訂婚的事。

  木蘭說:「四妹病情不怎麼好,您知道。現在他們該訂婚了。」

  姚老先生默不作聲,好像心裡盤算事情,眼睛在出神。兩個女兒都看了看父親,不敢再開口。過了一會兒,姚老先生說:「你們還有沖喜的想法?曼娘那一次也不靈驗,能有什麼用?等她好點兒再說吧。」

  木蘭說:「若是一訂婚,紅玉妹妹的病也許會見好。」姚老先生說:「最好等一等。等她好一點兒,再訂婚也不遲。」姚先生好像心中別有所思。

  兩個女兒茫然不解。往回走的時候兒,倆人商定給紅玉一個明確的希望。所以木蘭走了之後,莫愁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她派人把甜妹找到跟她說:

  「雖然說著令人有點兒難為情,你是她的丫鬟,你可以好像若不經意的叫你們小姐知道,說老爺已經答應,一等她病好一點兒,就正式訂婚。還告訴小姐,說我弟弟已經長大成人,她躺在床上,去看她也不怎麼方便。告訴她,我弟弟若不常去看她,她要安心,不要錯想。」

  莫愁常常跟紅玉說阿非問候她,紅玉的胃口漸漸開了。這是夏天,有人謠傳在秋天紅玉就要訂婚了。紅玉相信是真的。

  寶芬是個很好的丫鬟。除去回家看父母之外,很少離開姚太太。她看姚太太的神氣,已經能知道姚太太的意思,猜她的心事。所以姚太太非常高興她伺候,並且很喜愛她。阿非常常到母親屋裡去,因為母親不能說話,少爺和丫鬟時常交談,母親在一旁看著,很滿意,好像她很願聽他們倆說話。阿非起身要走時,母親往往做個姿勢,要他再多坐一會兒。阿非,也有點兒像他哥哥,對年輕的美女極其殷勤。他常自願幫寶芬做事情,比如擦擦茶杯、茶託兒,跑去找火柴等事。甜妹有一次發現阿非和寶芬一起笑,搶一盤子茶碗,她沒和別人說。

  到秋天,紅玉恢復了不少,可以到花園兒去走一段兒路。一天晚飯之後,她漫步經過池塘,往自省堂去看阿非在做什麼事。只見姚老先生一個人兒在裡面。她問候之後又走出來,獨自一個人兒徘徊,心中非常失望。

  她在高樹之下信步而行,忽然看見阿非在遠處,站在忠敏堂的西北角兒,在看什麼東西。她正在遠望時,阿非走到忠敏堂角兒後不見了。

  這惹起了紅玉的好奇,她在樹蔭下的小徑上走去,繞過北牆角兒。這兒是砌有方磚的庭院,裡面陳列著盆栽的花木,在約一百步之外,有一個花木暖室,好多空花盆兒堆在前面。寶芬站在那兒,和阿非很激動的說話。旁邊兒更無別人。紅玉藏在矮樹叢後,看見寶芬想走,但是阿非要攔住她。然後寶芬站住,阿非就一個人走開了。紅玉向後退回,覺得若有人看見她偷窺他倆,實在覺得太羞愧,若跟他們倆碰見,也覺得太丟臉。路在牆角兒往西北分岔,通到友耕亭的後面,她在這條路上踉踉蹌蹌往前走。眼淚使她看不清道路,跌倒幾次。她在亭子下面坐了一會兒,才看清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心想她若經過自省堂回去,她的眼睛腫腫的,會有人看見,她也會碰見阿非,她於是等了一會兒,才舉步折回原路,從樹木之下的小徑上,走回自己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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