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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拜天地孤獨不成偶 入洞房淒涼又辛酸(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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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娘羞紅了臉,猶猶疑疑的說:「噢,是。」 這時候兒,羅東進來送茶,看見如此一位少女和那位老醫生正在說話,不覺大驚。 他問:「您是孫小姐吧?您已經來了,我怎麼不知道!給您恭喜。」 醫生也大驚站起來說:「您就是孫小姐。我們等您好像等待雲中月出,現在您一來,您表哥的病就要好了。您比我們都靈啊。那麼大喜的日子也不過就剩幾天了吧?」 曼娘十分難為情,不知如何是好,就叫她母親:「蔣大夫在這兒呢。」說完,溜進自己屋裡去,猶如魚之潛入池塘深處。 第二天,珊瑚,木蘭,她妹妹莫愁,一大早就過來跟曼娘母女商量籌備婚禮的事。珊瑚給曼娘「絞臉」,這是新娘上轎前必須照例要做的,別人則在一邊兒坐著說閒話兒。給女人修面不用刀子,而是用蘸過水的粗綿線,線上結個圈兒,左手兩個手指頭捏住,反線拉緊,線的一頭兒用牙咬緊,另一頭兒放在右手裡。線交叉的地方緊貼著新娘臉上。右手一動,線就在交叉處擰動旋轉,臉上的細毛就連根拔下來,珊瑚手很巧,曼娘一點兒也不覺得疼。 他們怎麼能把新娘的衣裳準備好呢?曼娘的母親很發愁。把曼娘這個新娘打扮成什麼樣子呢?頭上戴什麼首飾,穿什麼褂子,什麼裙子?在全部嫁妝裡,單說她怎麼給女兒準備十二雙新鞋呢?首飾和別的珠寶怎麼辦呢?要裝多少箱子在街上抬著走呢?她又拿什麼去裝呢?要擺出多少床被褥呢?新郎家固然答應辦理一切,可是這一切當中,哪些個是應當指望由新郎那邊兒辦的呢? 不久之後,曼娘的臥室便擺得像個珠寶店了,一盤子,一盒子的玉石,珍珠,金子的裝飾品,這是因為木蘭和她妹妹這時候兒正為曼娘挑選送新娘的禮物。曼娘自己沒有什麼珠寶,也從來沒夢見過這些東西。更沒想到木蘭家對她這麼慷慨。木蘭和莫愁每個人送她一對耳環,一個金別針兒,上面鑲著珠子。一對耳環是老銀子的,上面鑲著天藍色的翠鳥毛,另一對是老金子的,是用真金環兒精巧交錯編成的花紋。珊瑚送給她的是一個簪子,是用珍珠盤成的一個吉字,配著下面翠藍的底子,這表示吉祥的開始。她們相信婆家是會送鐲子的。挑選完了之後,大家高高興興去吃飯,好像看了一場戲那麼累。曼娘生平頭一次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富有之家的人了。 午飯後,桂姐帶著女兒來了,還有丫鬟香薇和一個男僕相陪,男僕帶著四個嶄新的灑金紅皮箱,上面的銅鎖閃爍發亮,這是婆家的禮物。 桂姐說:「太太說,因為措手不及,什麼都不齊備。最重要的是新娘用的東西。其餘的慢慢再添吧。」 她從褂子裡掏出一包銀子,交給新娘的母親,說那是「門包兒」,是賞給娘家的僕人的,也就是給姚家的僕人的。其次,她又給了一個紅包,裡面有錢莊的六百兩銀子的莊票,是聘禮,平常是婚禮幾個月前婆家送新娘家給新娘添制衣裳首飾的,婆家送的衣物另在外。她又叫香薇打開一個紅包袱,裡面有一個梳妝匣子,有幾個小抽屜。就當著姚太太和孫太太,她拿出珠寶和首飾。接待桂姐是在裡院兒的客廳,曼娘正藏在自己的院子裡,木蘭這時飛跑去叫她來看那些珠寶。那些珠寶是一對真金鐲子,一對光亮耀眼的綠玉鐲子;一個鑽石戒指,一個土耳其戒指兒,一個藍寶石戒指兒,一個綠寶石戒指兒,一對小梨形精巧的紅寶石耳環;一對頭髮上帶的珠花,還有一個玉簪子,上面雕刻著凸出的心心相印;一對有小鈴的金腳鐲子。這些禮物是比一般婆家送給新娘的要多多了,不過這其中有一個意思,就是因為曼娘的母親客居北京,不能自己去買辦的緣故。 然後,又有一個紅盒子,是新娘的鳳冠,是用小珠子做成的。鳳冠下面另有珠子與細翡翠相混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狀,還垂著一串一串色澤鮮豔的寶石。還有一個玉如意,雖然是純粹的點綴性質,卻是婚禮中重要而正式的東西,往往擺在桌子上給大家看,也是取「吉祥如意」之意。這種怪樣子的東西的本義已經湮沒難考,即使做個指揮棒用都嫌太拙笨。箱子裡是繡著一對荷花的紅綢子的褂子,是新娘穿的,另有一個繡有雜色祥雲花樣的披肩,還有一件海藍色緞子百褶裙,下面繡著簡單但是寬大的海水江波,灰綠與藍色的寬條相間隔,做為裙子的底邊兒。還有小喜兒的一件新衣裳。梳妝匣子,玉如意,四個大衣箱,普通都是抬著在大街上走,在送嫁妝的行列中露在外面,供人觀看,是很風光的事。這幾件禮物命僕人這樣送來,就因為曾氏夫婦暫時要把這件婚事保密之故。 但是曼娘的快樂卻是轉瞬即逝。留下她母親照顧這些禮品,她帶著愛蓮溜到自己屋裡去,說是她要讓愛蓮看木蘭莫愁送給她的禮物。 她問小愛蓮:「平亞怎麼樣了?」 「聽說他今天不怎麼好。今天早晨太太匆匆忙忙派人去請醫生。」 「醫生說什麼?」 「我不知道。」 這時桂姐在和曼娘的母親與姚太太正商量事情。婚禮要在第二天下午五點鐘左右舉行。珊瑚和姚太太決定,因為新娘不高,所以頭髮要梳成盤龍式,就是在頭頂上盤成若干圈兒。小喜兒要陪著新娘,做為新娘的隨身侍婢,雪花幫忙照顧。然後就說到新娘的母親,她在婚禮中的任務。 桂姐說:「我想現在這種情形,一切可以不必拘于常禮。 新娘的母親一同來就可以了。」 珊瑚說:「那怎麼可以?孫太太身為新娘的母親,根本不能在新娘的婆家的。」 木蘭說:「可是他們是親戚呢,而且是親上加親。對新娘,我們應當做到盡善盡美才好。」 莫愁說:「你的意思,當然不是要新娘的母親扶新娘下花轎吧。」 孫太太說:「莫愁說得對。我想我還是一同過去。我若是待在這兒,我放心不下。我心裡有這麼個想法。曼娘的婚姻現在還缺個媒人,做這個媒人,誰也沒有姚太太更恰當了。在婚禮進行的時候兒,她可以陪著曼娘,需要時,好指點她。」 木蘭的母親說:「這件事我願意做。至於孫太太,我不知道她應當多少天不在曾家。我看這要以新郎的病況如何而定了。」 曼娘的母親問:「他現在怎麼樣?」大家也都焦急,急於想得到這點兒消息。 桂姐慢慢回答說:「不怎麼好呢。」又不願瞞著她們,又不願引起她們焦慮。又說:「昨天夜裡,他睡不著。今天早晨說嗓子發幹,兩眼無神。我們請醫生給他看了。」 大家鴉雀無聲。桂姐又說:「這最好不要叫曼娘知道。」 曼娘的母親說:「我想現在這個時候兒,大家都不要拘禮。 我應當陪著她。最好聽聽曼娘自己怎麼說。」 小喜兒去把曼娘找了來。她進屋的時候兒,眼睛還發紅。這時再沒有別人提平亞的病。曼娘主張母親陪著她,即使不隨花轎,至少單獨去也可以。 木蘭的母親說:「不管怎麼說,你們總是親戚。只要自然就叫合乎禮。」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那一天整個下午,曼娘一直沉思憂鬱。在情緒和這種不適宜的措置,以及對將來的預測的交集矛盾之下,她比以前更覺得自己是在受命運的捉弄,知道別無辦法,將來吉凶禍福,只有聽之於天。她已經忘記了那些珠寶。她對婚禮的想像已經變了樣子。她覺得自己就要做的只是個照顧病人的看護,不是什麼新娘。她若不像要做新娘的人那樣驚喜不安,自然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那天夜裡,木蘭一定要曼娘跟她在一間屋子裡睡。在床上,新娘告訴她: 「妹妹,這次你這麼大力相助。若不是你和你父母,我和我媽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誰不願要一個漂亮風光的婚禮呢?可是,這一次,一切俗禮必須擱開,幸福快樂的想法也只得擱下。你想我會打扮得花枝招展過三、五天嗎?像一般新娘受人家注視,使人感到快樂有趣嗎?一成親,我就得脫下新娘的衣裳照顧他,給他端湯端藥。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我媽在我身邊兒的緣故。我也想過,我們母女,小喜兒,雪花,我們四個人要在夜裡分班兒照料他。他若是病好了,自然有快樂甜蜜的日子。他若好不了,我要為他燒香,念佛吃素,繡佛像,一直到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他父母不會叫我挨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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