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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病榻前情深腸空斷 絕望中徒祈幻成真(3)


  木蘭可以做出頑皮的樣子,曼娘就不行。只是很熱情的歡呼道:「木蘭!」她真對木蘭的派頭兒有點兒害怕。倆人走近後,曼娘說:「你是不是還是木蘭呀?」拉著她的手走進臥房去。

  木蘭說:「聽說你來了,昨兒晚上連眼都沒合。今兒早晨一大早就起來穿衣裳打扮。媽問我是不是要和人私奔。」

  曼娘漸漸對木蘭失去了恐懼,對她好像個大姐一樣。木蘭還是比曼娘矮,她仍然是曼娘可以吐露心頭話的知己。在這種新奇的北京城,木蘭來了,曼娘從她身上才獲得了力量和安慰。曼娘說:「咱們等了好久才得見面,但是從來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哪。」

  木蘭問:「平哥怎麼樣了?」

  曼娘又羞紅了臉,遲疑了一下兒才說:「今天早晨我媽叫小喜兒去問,雪花說他睡得很好。」

  木蘭說:「你不知道上個禮拜我們多麼害怕……你見過他了沒有?」曼娘不出聲,好像沒聽見問她一樣。

  木蘭又接下去說:「等一下,咱兩一塊兒去看他。」「你得先問問太太。你要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多尷尬。若得不到允許,我是不能去看他的。因為那樣背乎禮教,別人會說話。」

  桂姐忽然闖進屋來喊道:「木蘭,你的好朋友終於來了,我看得出來,你比月亮從天上掉在你懷裡還高興呢。」

  曼娘和木蘭的手這才分開。

  木蘭問:「桂奶奶,我等一下兒要去看平哥,曼娘可不可以跟我一塊兒去?她那麼老遠來的,你得讓他倆見面兒啊。」

  桂姐想不到木蘭會這麼問,噗哧笑出來,兩位小姐倒怪難為情。

  曼娘說:「我也沒有說還沒見他呀。」木蘭表現出一副懷疑的樣子,轉向曼娘說:「原來你們倆已經見過了。」她又笑著問桂姐,是不是她們倆可以一齊去看平亞。

  「當然可以。不過得先讓太太知道。我要走了。太太請曼娘她媽過去商量事情呢。」

  木蘭的眼光一直送走桂姐的嫋嫋婷婷的影子,才轉過頭來問曼娘:「他們要商量什麼事情?」

  曼娘終於告訴木蘭有關曾太太告訴她的話,還有桂姐所說關於沖喜的事。又把她去看平亞經過的大部分事情告訴了木蘭,只是沒有說真正動人的一幕。她也說了蓀亞的頑皮與雪花的忠心能幹。這些木蘭都知道,只是木蘭又說,她曾聽說雪花很受別的僕人排擠,說雪花意圖將來做平亞的姨太太。後來,曼娘又把她那個美得出奇的夢告訴木蘭,並且說古廟裡雪中送炭那黑衣女郎應當是木蘭。木蘭對那個夢和那個夢的含義非常納悶兒。她說:「誰敢說你和我現在不是還在夢裡呢?」

  曼娘說:「至少過去這一天發生的事,是真像個夢一樣。」

  兩位閨中知己手拉著手立起來,去到書齋裡觀音菩薩像前,注視那種純潔之美,並沒再問什麼。

  曼娘說:「自從昨天我第一眼看見這座觀音像,就讓我神魂顛倒。好像是佛法無邊。我很想燒香敬拜。」

  木蘭說:「這是明朝的福建瓷。這麼大瓷像還真少見,是件寶貝。」木蘭不由心中有所思索,向臥室走去,忽然轉過身來說:「你說得不錯。牆角上有個香爐。咱倆燒香禮拜吧。」

  她跑出去告訴女僕拿點兒香來,倆人小心翼翼的連同那個硬木底座兒,同瓷觀音,移到書齋西牆下的一張小桌子上。木蘭找了點兒香灰來,填在那個空空的青銅香爐裡。等女僕拿來了封著紅紙的一封香。她接過來,告訴女僕出去。木蘭說:「咱們把幾年前拜幹姐妹的盟誓再舉行一遍吧。」曼娘極表同意。她倆就點著香,拿在手裡,拜了三拜,把香插到香爐裡。於是倆人手拉手,在觀音大士的眼前,再度立誓為幹姐妹,一生忠誠相愛,患難之際,互相幫助。曼娘又心中默禱,求菩薩保佑平亞迅速康復,兩人相親相愛,白頭到老。

  不久,丫鬟鳳凰和愛蓮進來,說平亞要換衣裳,再待一會兒,她們可以去看他。

  愛蓮說:「媽正跟伯母說話,說的是曼娘的喜事,還說不知是不是要等祖母回來再辦。」

  木蘭問:「這麼快嗎?」她轉身向曼娘道喜,曼娘一語不發。

  他們去看平亞,曼娘一看情形變了。昨夜使人振奮的光景消失了,燈火的光彩也不見了,平亞比她所想像的更為憔悴蒼白。呼吸短促而不暢通,手和手指頭真是瘦骨嶙峋。木蘭問正吃什麼藥,雪花說還是原來的湯藥,只是減去了硭硝和木蓮;現在吃的是大黃、硝石和乾草,大黃必須泡在酒裡。

  她說上禮拜病重發燒說胡話,太醫改換了一下藥方子。

  這次是短而更為正式的探病,是曼娘婚前最後一次的探病,不過曼娘還不知道罷了。她們出來之後,雪花告訴木蘭婚禮就快舉行了,這消息在僕人口中傳得快得出奇。曼娘聽著泰然自若,好像她已經早已有充分準備,甚至於還私心樂意一樣。

  雪花向曼娘說:「給您道喜,孫小姐。這樣平亞又多一個人伺候他,我的責任也就輕一點兒了。我聽說就在這一兩天。」鳳凰說:「太太說孫小姐今天見了少爺,就要等到成親那天再見了。」

  木蘭沒有進去向曾太太請安,因為她知道她們正在商量大人的事情,所以又和曼娘回到曼娘的院子,鳳凰跟愛蓮自己走了。

  曼娘說:「告訴我。你認為他的病怎麼樣?硝石是不是做火藥用的硝石?」

  木蘭說:「當然是。」木蘭在和太醫說話時曾一直留意問平亞的病。她又說:「血裡有實火才用硝石,也只有在病沉緊急時才用;可以退幹火消硬塊。硝石的力量很大,金屬遇見變軟,石頭遇見溶解。身上有實火,必須用硝石清血。但是一定少用,不然傷身子。」

  曼娘想到人吃火藥,不由得害怕起來,問木蘭說:「那怎麼可以?我真不明白。」

  木蘭說:「道理是這樣。人身上有毒的時候兒,就要以毒攻毒。若是身上沒有毒,用進去的毒藥就會傷身子。」

  她倆正說著話,曼娘的母親回來了,愁容滿面,非常不安的樣子。

  她說:「曼娘,孩子。」話到這兒停住了。木蘭心想自己在那兒礙事。就說:「我去看看乾娘。您母女倆也好說說話兒。」但是曼娘不放她走,對她母親說:「木蘭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

  在她面前您有什麼說什麼吧。」

  曼娘的母親看了看這兩個女孩子,覺得自己的女兒是有好多事要依靠木蘭的幫助。她自己也很為難,因為自己是新娘這一邊兒的,不能跟曾家商量,所以現在她像跟木蘭說話,不太像跟自己的女兒說話。她說:「曾家的意思是幾天之後成親,這樣好破解平亞的病魔纏身。同時曼娘伺候平亞也方便些。曾家對我們很厚,我自然不能拒絕。不過我已經告訴她們,這一定要問問曼娘。曾太太說曼娘若是答應,她是感激不盡的。桂姐說曼娘一定會願意,並且成親越早,對平亞的好處越大。曼娘,這件事關係著你的一輩子,我做娘的,也不能勉強你。你父親已經去世,我是個婦道人家,咱們如今在這麼個生地方兒。我怎麼擔得起這個沉重兒啊?」想到死去的丈夫,孫太太哭了,不過轉臉去用手絹兒擦乾了眼淚。

  曼娘一直靜悄悄聽母親說,不過她心裡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她不跟母親一齊哭,只是毫不猶豫,簡簡單單的說:「媽,您決定吧。」這跟說她已經願意是一樣。

  木蘭問:「什麼時候兒辦呢?」

  孫太太說:「她們想在後天。」

  「這連準備的工夫兒都沒有了!」

  「現在就不能照老規矩辦了。他們原想等老祖母來,可是也許還要等十天半月的,她們就決定成親越早越好。我們也不驚動什麼親友,也不用大張喜筵;因為我們在北京人生地疏,客居異地,太太說一切就完全由她們家辦。這麼個大戶人家,錢多,用人多,辦起事來沒有什麼難處。我簡直全糊塗了,不知道該怎麼才是。」

  木蘭說:「我倒有個主意。婚禮終究是個婚禮,不能太草率。若叫曼娘由這個院子裡上花轎,抬到那個院子裡下轎,看著也不好。究竟曼娘現在是新娘,不應當住在曾家。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樣。我已經想到請她到我們家住幾天,已經跟家母說過。母親說非常歡迎。現在我很願您母女二人到我們家住,將來花轎由我們家出發。我父母一定也願意。您若不嫌捨下簡陋,我就回去告訴父母,今天下午他們來接您兩位。」曼娘跟她母親都覺得很好。母親說:「曼娘,你覺得怎麼樣?人家對咱們太好了。」

  曼娘說:「我就怕打擾人家。妹妹,我也想到府上去看看。幾年前只見過令尊大人,始終沒見過府上別位。這樣未免太給您府上添麻煩了。」

  木蘭說:「不要這麼說,我妹妹莫愁也好想認識您呢。她原想今天早晨跟我一塊兒來,我說您才剛剛到。我父母今天晚上想請您兩位過去吃飯。剛才我們太興奮,這話我忘說了。」木蘭又向曼娘的母親重新邀請,又說:「孫伯母,您可別不答應。我想在曼娘當新娘以前,跟我一齊住幾夜。曾伯母也會答應的。我想這個辦法最好。我們家跟曾家就好像是一家人。這個婚事既然不驚動外人,那就好像我們自己家的事一樣。誰也不會擔心我們會把新娘偷偷兒拐跑了呢。」

  曼娘說:「媽,您看我這位妹妹多麼會說話。」

  木蘭於是去看曾太太,她覺得這個辦法很好。木蘭回來又向曼娘和她母親告辭,說當天下午就來接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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