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風聲鶴唳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
「是的,我想是吧!珊瑚姑姑並沒有告訴我一切。我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愛情一定很偉大。」 梅玲非常感動。他們走到屋外,她站在門廊上思索,一邊咬指甲,博雅小心地把門閂鎖上。她一臉激動的神色。 「好啦,現在你知道我家的歷史了,都鎖在那兒。」 戶外的空氣和清爽的秋陽使他們又呼吸到現實世界的氣氛。 「你喜不喜歡紅玉的照片?」兩人走下了大理石臺階,他問道。 「喔,喜歡。」梅玲恢復了往常的笑臉說,「我正在想你父親和母親……」 「抱歉我對你嘮叨自己的身世。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坐在這裡吧!」博雅說。 他由口袋裡拿出一條手帕,鋪在隆起的石灰花壇上。 「告訴我你為何要咬指甲。」 梅玲笑笑:「喔,我不知道。我老是這樣。」 「是不是會幫你思考呢?」 「可能吧。只是一種習慣。」 「你在想什麼?」 「想你的家庭。你有這麼一個家庭,這麼漂亮的姑姑、阿姨,這樣的園子……戀史……自殺……古老的大家就該有這些。」梅玲眼睛濕濕的,博雅日後才瞭解原因。 「時代不一樣了。」博雅歎著氣說,「我是長孫,這座園子現在已經荒廢了,我的叔叔、嬸嬸、姑姑都到南方去了……我也要南遷。戰事進行著,這座園子會有何遭遇呢?」 梅玲似乎掉入沉思中。在她的面前,博雅有心情談起他不想對太太或羅娜訴說的舊事,梅玲似乎能瞭解人意。「和平的日子永遠不再來了,良辰美景奈何天。」他引《西廂》的句子說。 梅玲指指花壇上零零落落的牡丹說:「我們簡直像『白髮宮女話玄宗』嘛。」這是白居易的一首名詩,雖然家喻戶曉,博雅仍舊很吃驚。 「喔,你引白居易,我引董解元。」博雅說。秋陽落在梅玲的秀髮上,石頭院子裡只有他們兩人,他無法拂去他對梅玲的神秘感,如今她坐在這兒,青春和秀雅的氣質都是活生生的。他不自覺吟誦道:「故國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老一代已經走了……我們是年輕的一代。」博雅不經意用了「我們」二字,照他說話的態度來看,他似乎把梅玲也包括進去了。她抬頭看看,這很像場面的開始。 「怎麼說我們?」她愉快地問道。 博雅身子向後挺了一下,他不想破壞此時的氣氛。但是他說:「我們還年輕,我的姑姑、叔叔也曾年輕過。你不相信一百年前滿洲皇子和公主們曾在這園子內談情說愛嗎?時代並沒有差別……」博雅靜靜說下去,「每一代都有他們的故事、愛情、傳奇和糾紛……只有這園子、樹木、花鳥沒變……梅玲,這座花園是談情說愛用的……你不覺得……我們倆怎麼會在這兒?」 他停下來,深深凝視梅玲的雙眼,用手臂環著她細小的肩膀,她的身體顫了一下。 「你太太呢?」她柔聲問道。 「為什麼要提她?」 「她是你太太。」 「我從未愛過她。」他坐在她身旁,彎身貼近她的面頰,聞著她頰上的芬芳。說來奇怪,女人扮著受誘的角色,其實就是勾引人,這是自然的法則。梅玲不知是矜持,還是出於女性的本能,他彎向她,她的身體並未露出回應的姿態或動作,只是靜坐著,非常高興,可見她需要人愛。 「談談你自己吧。」博雅耳語說。 「我沒有你這樣的家,除了我自己,誰也不會感興趣的。」 「你很好。也許你家不太吸引人,但是我對你感興趣。告訴我一點嘛。」 「真的沒什麼好說的。」梅玲答道。她小心地審視博雅的面孔。「你不生氣吧?」 「噢,不。我很高興認識真正的你。」 「我們該走了吧?」她站起來說。 博雅領她走出院子,把門關上。他送她回到庭院,就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了。 【第三章】 凱男坐在她的梳粧檯前,卷她的頭髮,下午兩點半。對她的頭髮她有點生氣。問題出在她有一張長臉型、寬輪廓、明晰、黑眉和大眼睛。她留短髮,整個向後梳。梅玲的長髮曲卷披肩,配上圓圓的小臉非常合適。凱男盡力使她的頭髮向後梳攏,但是似乎僅僅強調了她的臉型。如果博雅肯勸她和教她在耳後弄上幾小撮卷髮,一定非常合適。但是博雅不在意,而她又不像羅娜和梅玲懂得女性打扮的要訣,不知如何做才好。她站在落地鏡前面,顯得比以往更高了些。 博雅回來,仍在想著梅玲,不知道要如何瞭解她。對於太太他有種犯罪般的異樣感覺,以往他從八大胡同的風化場合回來,從來沒有歉疚,這股感覺對於他來說很陌生。他也沒做什麼,只不過帶梅玲去看祖祠,和她略微調情一番,但是在他心目中已經和她做愛了,而似乎他實際上如同已經和她做愛了。他對梅玲的著迷,自己也覺意外。 「你回來了。」凱男表現出驚喜的樣子。 「嗯,梅玲要去看紅玉的畫像,她十分感動呢。」 凱男丟下發梳,走向椅子,拾起一份雜誌卻不打算翻閱。「你真以為她對我們的家庭真的那麼有興趣?她既不同宗也非親戚。」 「我怎麼知道呢?我想羅娜舅媽告訴過她紅玉的羅曼史,她想親自看看。」 「她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她是羅娜的客人。我只知道她的姓氏和名字。」 「她打算在這兒住多久?」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