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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不至於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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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 「一個。是賊!」 「哦,哦!偷去什麼東西?」 「七八隻皮箱。」 「貴重嗎?」 「還好。要你們半夜到這裡來,真真對不起!」 「笑話,笑話!明天再見罷!』 「對不起,對不起!」 這兩人回去之後,路上又沉寂了。數分鐘後,前後屋中的火光都消滅了。 於是黑暗又繼續的統治了這世界,風仍在四處獨自的巡遊,低聲的打著呼哨。 五 第二天,財主失竊後的第一天,曙光才從東邊射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人向財主的屋內先後的走了進去。 他們,都是財主的本村人,和財主很要好。他們痛恨盜賊,他們都代財主可惜,他們沒有吃過早飯僅僅的洗了臉便從財主的屋前屋後走了出來。他們這次去並不是想去吃財主的早飯,他們沒有這希望,他們是去「慰問」財主——僅僅的慰問一下。 「昨晚受驚了,阿哥。」 「沒有什麼。」財主泰然的回答說。 「這真真想不到!——我們昨夜以為是哪裡起了火,起來一看,四面沒有火光,過一會鑼也不敲了,我們猜想火沒有穿屋,當時救滅了,我們就睡了。……」 「哦,哦!……」財主笑著說。 「我們也是這樣想!」別一個人插入說。 「我們倒疑是搶劫,只是想不到是你的家裡……」又一個人說。 「是哪,銅鑼多敲幾下,我們也許聽清楚了……」又一個人說。 「真是,——只敲一會兒。我們又都是朦朦朧朧的。」又一個人說。 「如果聽出是你家裡敲亂鑼,我們早就拿著扁擔、門閂來了。」又一個人說。 「哦,哦!哈哈!」財主笑著說,表示感謝的樣子。 「這還會不來!王家橋的男子又多!」又一個人說。 「我們也來的!」又是一個。 「自然,我們不會看著的!」又是一個。 「一二十個強盜也抵不住我們許多人!」又是一個。 「只是夜深了,未免太對不住大家!—哦—,昨夜也夠驚擾你們了,害得你們睡不熟,現在又要你們走過來,真真對不起!」財主對大眾道謝說。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大家都齊聲的回答。 「昨夜到底有幾個強盜?」一個人問。 「一個。不是強盜,是賊!」 「呀,還是賊嗎?偷去什麼?」 「偷去八隻皮箱。」 「是誰的?新娘子的?」 「不是。是老房的,我的先妻的。」 「貴重不貴重?」 「還好,只值一二百元。」 「是怎樣走進來的,請你詳細講給我們聽聽。」 「好的,」於是財主便開始敘述昨夜的事情了。「半夜裡,我正睡得很熟的時候,我的妻子把我推醒了,她輕輕的說要我仔細聽。於是我聽見後房有腳步聲,移箱子聲。我怕,我不知道是賊,我總以為是強盜。我們兩人聽了許久不敢做聲,過了半點鐘,我聽見沒有撬門聲,知道並不想到我的房裡來,也不見有燈光,才猜到是賊,於是聽到賊拿東西出去時,我們立刻翻起身來,拿了床底下的銅鑼,狠命的敲,一面緊緊的推著房門。這樣,屋內的人都起來了,賊也走了。賊是用竹竿爬進來的,這竹竿還在院子內。大約他進了牆,便把東邊的門開開,又把園內的籬笆門開開,留好了出路。他起初是想偷新娘子的東西。他在新房的窗子旁的板壁上撓了一個大大的洞,但是因為裡面釘著洋鐵,他沒有法子想,到我的後房來了。湊巧衖堂門沒有關,於是他走到後房門口,把門撬了開來。……」 這時來了幾個人,告訴他離開五六百步遠的一個墓地中,遺棄著幾隻空箱子。小碶頭來了十幾個警察和一個所長。於是這些慰問的人都退了出來。財主作揖打恭的比以前還客氣,直送他們到大門外。慰問的客越來越多了。除了王家橋外,遠處也有許多人來。 下午,在人客繁雜間,來了一個新聞記者,這個新聞記者是寧波S報的特約通訊員,他在小碶頭的一個小學校當教員。財主照前的詳細講給他聽。 「那末,先生對於本村人,就是說對於王家橋人,滿意不滿意,他們昨夜聽見鑼聲不來援助你?」新聞記者聽了財主的詳細的敘述以後,問。 「沒有什麼不滿意。他們雖然沒有來援助我,但是他們現在並不來破壞我。失竊是小事。」財主回答說。 「唔,唔!」新聞記者說,「現今,外地有一班講共產主義者都說富翁的錢都是從窮人手中剝奪去的,他們都主張搶回富翁的錢,他們說這是真理,先生,你聽見過嗎?」 「哦哦!這,我沒有聽見過。」 「現在有些人很不滿意你們本村人坐視不助,但照鄙人推測,恐怕他們都是和共產黨有聯絡的。鄙人到此不久,不識此地人情,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這絕對沒有的事情!」財主決然的回答說。 「有些人又以為本村人對於有錢可借有勢可靠的財主尚不肯幫助,對於無錢無勢的人家一定要更進一步而至於欺侮了。——但不知他們對於一般無錢無勢的人怎麼樣?先生系本地人必所深識,請勿厭囉嗦,給我一個最後的回答。」 「唔,唔,本村人許是不至於罷!」財主想了一會,微笑的回答說。於是新聞記者便告辭的退了出來。 慰問的客踏穿了財主的門限,直至三日五日後,尚有不少的人在財主的屋中進出。聽說一禮拜後,財主吃了一斤十全大補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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