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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不至於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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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不久,大約五更,便起來穿帶著帶了兒子拜祖先了。他非常誠心的懇切的—甚—至眼淚往肚裡流了—祈—求祖先保他平安。他多拜了八拜。 早上的一餐酒席叫「享先飯」,也是只給最親的族內人和辦事人吃的,這一餐沒有外客來吃。 中午的一餐是「正席」,遠近的賀客都紛紛于十一時前來到了。花轎已于九時前抬去接新娘子,財主暗的裡捏著一把汗。賀客填滿了這樣大的一所屋子,他不敢在人群中多坐多立。十一點多,正席開始了。近處住著的人家聽見大屋內在奏樂,許多小孩子多從隔河的跑了過去,或在隔河的望著。有幾家婦女可以在屋上望見大屋的便預備了一個梯子,不時的爬上去望一望,把自己的男孩子放到屋上去,自己和女孩站在梯子上。他們都知道花轎將于散席前來到,她們又相信財主家的花轎和別人家的不同,財主家的新娘子的鋪陳比別人家的多,財主家的一切花樣和別人家的不同,所以她們必須擴一擴眼界。 喜酒開始了一會,財主走了出來向大眾道謝,賀客們都站了起來:對他恭喜,而且扯著他要他喝敬酒。——這裡面最殷勤的是他的本村人。——他推辭不掉,便高聲的對大眾說:「我不會喝酒,但是諸位先生的盛意使我不敢因拒,我只好對大家喝三杯了!」於是他滿滿的喝了三杯,走了。 賀客們都非常的高興,大聲的在那裡猜拳,行令,他們看見財主便是羡慕他的福氣,尊敬他的忠實,和氣。王家橋的賀客們,臉上都露出一種驕傲似的光榮,他們不時的稱讚財主,又不時驕傲的說,王家橋有了這樣的一個財主。他們提到財主,便在「財主」上加上「我們的」三字,「我們的財主!」表示財主是他們王家橋的人! 但是憂慮鎖住了財主的心,不讓它和外面的喜氣稍稍接觸一下。他擔憂著路上的花轎,他時時刻刻看壁上的鐘,而且不時的問總管先生轎子快到了沒有。十一點四十分,五十分,十二點,鐘上的指針迅速的移了過去,財主的心愈加慌了。他不敢把自己所憂慮的事情和一個親信的人講,他恐怕自己的憂慮是空的,而且出了口反不利。 十二點半,婦人和孩子們散席了,花轎還沒有來。賀客們都說這次的花轎算是到得遲了,一些老婆婆不喜歡看新娘子,手中提了一包花生,橘子,蛋片,肉圓等物先走了。孩子們都在大門外遊戲,花轎來時他們便可以先望到。 十二點五十五分了;花轎還沒有來!財主問花轎的次數更多了,「為什麼還不到呢?為什麼呢?」他微露焦急的樣子不時的說。 鐘聲突然敲了一下。 長針迅速的移到了一點十五分。賀客統統散了席,紛紛的走了許多。 他想派一個人去看一看,但是他不敢出口。 壁上時鐘的長針尖直指地上了,花轎仍然沒有來。 「今天的花轎真遲!」辦事人都心焦起來。 長針到了四十分。 財主的心突突的跳著:搶有錢人家的新娘子去,從前不是沒有聽見過。 忽然,他聽見一陣喧嘩聲,——他突然站了起來。 「花轎到了!花轎到了!」他聽見門外的孩子們大聲的喊著。 於是微笑飛到了他的臉上,他的心的重擔除掉了。 「門外放了三個大紙炮,無數的鞭炮,花轎便進了門。 站在梯子上的婦女和在別處看望著的人都看見抬進大門的只有一頂顏色不鮮明的,形式不時新的舊花轎,沒有鋪陳,也沒有吹手,花轎前只有兩盞大燈籠。於是他們都明白了財主的用意,記起了幾天前晚上在大屋的河邊系著的幾只有篷的大船,他們都佩服財主的措施。 四 是黑暗的世界。風在四處巡遊,低聲的打著呼哨。屋子懼怯的屏了息,斂了光伏著。岸上的樹戰慄著,不時發出低微的淒涼的歎息;河中的水慌張的擁擠著,帶著一種幾乎聽不見的嗚咽。一切,地球上的一切仿佛往下的,往下的沉了下去。…… 突然一種慌亂的鑼聲被風吹遍了村上的各處,驚醒了人們的歡樂的夢,憂鬱的夢,悲哀的夢,駭怖的夢,以及一切的夢。 王家橋的人都在朦朧中驚愕的翻起身來。 「亂鑼!火!火!……」 「是什麼銅鑼?大的,小的?」 「大的!是住家銅鑼!火在屋前屋後!水龍銅鑼還沒有敲!——快!」 王家橋的人慌張的起了床,他們都怕火在自己的屋前屋後。一些婦女孩子帶了未盡的夢,瘋子似的從床上跳了下來,發著抖,衣服也不穿。他們開了門出去四面的望屋前屋後的紅光。——但是沒有,沒有紅光!屋上的天墨一般的黑。 細聽聲音,他們知道是在財主王阿虞屋的那一帶。但是那邊也沒有紅光。 自然,這不是更鑼,不是喜鑼,也不是喪鑼,一聽了接連而慌張的鑼聲,王家橋的三歲小孩也知道。 他們連忙倒退轉來,關上了門。在房內,他們屏息的聽著。 「這鑼不是報火!」他們都曉得。「這一定是哪一家被搶劫!」 並非報火報搶的鑼有大小的分別,或敲法的不同,這是經驗和揣想告訴他們的。他們看不見火光,聽不見大路上的腳步聲,也聽不見街上的水龍銅鑼來接。 那末,到底是哪一家被搶呢?不消說他們立刻知道是財主王阿虞的家了。試想:有什麼愚蠢的強盜會不搶財主去搶窮主嗎? 「強盜是最貧苦的人,財主的錢給強盜搶些去是好的,」他們有這種思想嗎?沒有!他們恨強盜,他們怕強盜,一百個裡面九十九個半想要做財主。那末他們為什麼不去驅逐強盜呢?甚至大家不集合起來大聲的恐嚇強盜呢?他們和財主有什麼冤恨嗎?沒有!他們尊敬財主,他們中有不必向財主借錢的人,也都和財主要好!他們只是保守著一個原則:「管自己!」 鑼聲約莫響了五分鐘之久停止了。 風在各處巡遊,路上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走動。屋中多透出幾許燈光,但是屋中人都像沉睡著的一般。 半點鐘之後,財主的屋門外有一盞燈籠,一個四五十歲的木匠—— 他是財主最親的族內人—和—一個相等年紀的粗做女工——她是財主屋旁的小屋中的鄰居——隔著門在問門內的管門人: 「去了嗎?」 「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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