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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夫子(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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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現在一次兩次的只是嚴肅的,有時還含著埋怨的神情把眼光投到志仁的臉上去,同時望望他的步伐和快慢,暗地裡示意給他,叫他留心。 志仁顯然是個孝子,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行動很能影響到他父親的地位和榮譽,所以他雖然愛靜不愛動,還是很努力的掙扎著。這一點,陳老夫子相信,只有他做父親的人才能體察出來。 「有著這樣的兒子,也就可以心滿意足了,」他想。 於是他自己的精神也抖擻起來,忘記了一切的苦惱和身體的疼痛。 只有接著來的一小時,從外操場換到內操場,他感到了工作的苦惱。 現在是課外運動。學生們全是玩的球類:兩個排球場,兩個籃球場,一個足球場。他完全不會玩這些,也不懂一點規則,不能親自參加。哪邊輸哪邊贏,他雖然知道,卻一點也不覺得興奮,因為他知道這是遊戲。他的卷子還有許多沒有改,他想回去又不能,因為他是監視人。他一走,學生就會偷跑的。 他只好無聊的呆站在操場的門邊。這裡沒有凳子,他又不願意和別的教員似的坐在地上,他覺得這于教員的身分有關。 這便比一連在課堂裡站上三個鐘頭還苦了,因為上課的時候,他把精神集中到了課題上,容易忘記疲乏。現在是,疲乏完全襲來了。背和腰,腿和腳在猛烈的酸痛,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一陣陣起著頭暈,眼瞼疲乏的只想合了攏去。他的前後就是牆,他非常需要把自己的身體靠到牆上去。但他不這樣做,因為他不願意。 直至散場鈴響,他才重新鼓著精神,一一點完了名,跟著學生和教體育的馮教員走出了操場。 「老夫子什麼都學得來,打球可沒辦法了,哈,哈,哈……」馮教員一路說著。 「已經不中用了呀,」陳老夫子回答說。「那裡及得來你們年青人……」 他走進房裡,望著志仁的照片,微笑的點點頭。喃喃的說: 「你可比什麼人都強了……」 他坐下,戴上眼鏡,拿了筆,想再開始改卷子。 但他又忽然放下筆,摘下眼鏡,站起身來: 「差一點忘記了,了不得!……今天是校長三十八歲生日,五點半公宴,現在應該出發了……」 他脫下制服,換了一件長袍和馬褂,洗了臉,出了校門,一直往東大街走去。 兩腿很沉重,好不容易才挨到了杏花樓。 「五點半了!」他懊惱的說,「向來是在約定時間前五分鐘到的……」 但這預定的房間裡卻並沒別的人來到。陳老夫子知道大家總是遲了半小時後才能到,便趁著機會休息了。他閉上眼睛,盤著腿,在喧鬧的酒樓上打起定來,仿佛靈魂離了軀殼似的。 然而他卻很清醒。當第一個同事走上樓梯的時候,他已經辨出了腳步聲,霍然站起身子來。 「我知道是老孫來了,哈,哈,哈,遲到,該罰……」 瘦長子孫教員伸長著脖頸,行了一個鵝頭禮,望了一望四周,微笑的翹起大拇指,說: 「除了老夫子,我是第一名呀!」 「哈,哈,哈!難得難得,足下終於屈居第二了……」 「那末,小弟就屈居第三了……」吳教員說著走了進來。 「哈,哈,哈,老吳遲到,才該罰呢,老夫子!」 「我是值周呀!」 「老夫子也是值周,可是老早就到了。怕是到你那Sweetheart那裡去了吧?」 「Sweet heart!」吳教員興奮的說,「窮教員休想!這碗飯不是人吃的!教員已經夠了,還加上一個級任!飯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夠!一天到晚昏頭昏腦的!」 「老夫子還多了一個文牘,你看他多有精神!」孫教員說,又翹起一個大拇指。 「他例外,誰也比不上他。他又天才高。文牘,誰也辦不了!」 「好說,好說,」陳老夫子欠了個身。「文牘無非是等『因奉此』千篇一律。功課也只會背舊書,開留聲機……」 「你老人家別客氣了,」孫教員又行了一個鵝頭禮,「你是清朝的附貢生,履歷表上填著的,抵賴不過!」 「哈,哈,哈!」陳老夫子笑著說,「這也不過是『之乎者也』,和現在『的呢嗎呀』一模一樣的……」 「老夫子到底是個有學問的人,處處謙虛,做事卻比誰負責。」孫教員稱讚說。 「笑話,笑話,」陳老夫子回答說,「勉強幹著的,也無非看『孔方兄』的面上。」 「這是實話,老夫子,我們也無非為的Dollars呀!」 「哈,哈,哈……」門口一陣笑聲,范教員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隨後指指後面的趙教官,「你們海誓山盟『到老死』,只要他一陣機關槍就完了。」 「那時你的生物學也Finish了!」孫教員報復說,「他的指揮刀可以給你解剖大肚子的!」 「嗚呼哀哉,X等於Y……」吳教員假裝著哭喪的聲音。 「別提了!」趙教官大聲的叫著說,「丘八不是人幹的!沒一夜睡得夠!啊啊!」 「大家別叫苦了!」門口有人說著。 大家望了去: 「哈,哈,財神菩薩!」 「軍長!秘書!參謀長!報告好消息!」李會計笑眯眯的立在門口,做著軍禮。 「鳥消息!」趙教官說。 「明天發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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