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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拖鞋(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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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良叔清醒了過來,轉過頭去,看見身邊一家小小的舊貨店裡站著一個中年的女人,在那裡發抖。 「原來不關我的事。」國良叔偷偷的拍拍自己的心口,平靜了下來,隨即往前走了。 「上海這地方真不好玩,一連受了幾次嚇,下次再不來了……」 他擠進熱鬧的車站,買了票,跟著許多人走上火車,揀一個空位坐下,把藤籃放在膝上,兩手支著低垂的頭。 「現在沒事了,」他想,「早點開吧!」 他知道這火車是走得非常快的,兩點鐘後他就將換了汽船,今晚宿在客棧裡明天一早便步行走山路晚上宿在嶺上的客棧裡,後天再走半天就到家了。 「很快很快,今天明天後天……」 他這樣想著仿佛現在已到了家似的,心裡十分舒暢,漸漸打起瞌睡來。 「站起來,站起來!」有人敲著他的肩膀。 國良叔膝隴中聽見有人這樣咕喊著。揉著眼一邊就機械的站起來了。 「給我搜查!」 國良叔滿臉蒼白了。他看見一大隊中國兵拿手槍的拿手槍,背長槍的背長槍,惡狠狠的站在他身邊。說話的那個人摸摸他的兩腋,拍拍他的胸背,一直從胯下摸了下去。隨後搶去了藤籃,給開了開來,一樣一樣的拿出來。 「誰的?」那長官擊著那一隻拖鞋,用著犀利的眼光望望鞋,望望國良叔的腳和面孔。 「我的……」國良叔囁嚅的回答說。 「你的?」他又望了一望他的腳,「還有一隻呢?」 「失掉了……」 「失掉了?新買的?」 「昨天買的……」 「昨天買的?昨天買的就失掉了一隻?」 「是…」 「在什麼地方?……」 「中國地界……」 「放你娘的屁!」那長官一把握住了國良叔的臂膀,「老實說出來!逃不過老子的眼!」 「老爺……」國良叔發著抖,哀呼著。 「給綁起來,帶下去,不是好人!」那官長發了一個命令,後面的幾個兵士立刻用繩索綁了國良叔的手從人群中拖下了火車,擁到辦公室去。 國良叔昏暈了。 「招出來—是—× ×黨?老子饒你狗命!」那長官舉著皮鞭。 「不,不……老爺……饒命……」 「到哪裡去?」 「回家去……」 「什麼地方?」 「黃山嶴……」 「黃山嶴?從哪裡來?」 「黃山嶴……」 「什麼?在上海做什麼?」 「給堂阿哥送孩子來……老爺……」 「什麼時候到的?」 「前天……」 「堂阿哥住在哪裡?」 「地名在這裡……老爺……」國良叔指著肚兜。 那長官立刻扳開他的肚兜,拿出紙條來。 「什麼?堂阿哥叫什麼名字?」 「老爺,叫李國材……是委員……」 「委員?……李國材?……」那長官口氣軟了。轉身朝著身邊的一個兵士:「你去查一查電話簿,打個電話去,看有這回事沒有!……那麼,」他又問國良叔,「你叫什麼名字呢?陳……」 「不,老爺……我叫李國良……」 「好,李國良,我問你,那一隻拖鞋呢?」 「給警察老爺扣留了說……是路上不准穿拖鞋……說是新生……」 「這話倒有點像了,你且把這一隻拖鞋檢查一下,」那長官把拖鞋交給了另一個兵士。 「報告!」派出打電話的那個兵士回來了,做著立正的姿勢,舉著手,「有這件事情,這個人是委員老爺的嫡堂兄弟……」 「得了,得了,放了他吧……」 「報告!」老二個兵士又說了起來,「底底面面都檢查過,沒看見什麼……」 「好,還了你吧,李國良……是你晦氣,莫怪我們,我們是公事,上面命令……趕快上火車,只差三分鐘了……再會再會……」 國良叔像得到大赦了似的,提著藤籃,舉起腿跑了。 「還有三分鐘!」他只聽見這句話。 「拖鞋帶去,拖鞋!」那兵士趕上一步把那一隻拖鞋塞在他的手中。 國良叔看見打旗的已把綠旗揚出了。火車嗚嗚叫了起來,機頭在喀喀的響著。 他倉皇的跑向前,連跳帶爬的上了最後的一輛車子。 火車立刻移動起來,漸漸馳出了車站。 國良叔靠著車廂昏暈了一陣,慢慢清醒轉來,捧著那一隻拖鞋。 那一隻拖鞋已經給割得面是面,底是底,裡子是裡子。 「完了,完了!」國良叔叫著說,「沒有一點用處,連這一隻也不要了!」 他悲哀的望了它一陣,把它從車窗裡丟了出去。 過了一會,國良叔的臉上露出了一點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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