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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求大家給我求情呵,阿品哥,阿生哥,阿浩叔……」葛生哥對著臺上的人跪著,「可憐我葛生是個好人……阿弟不好,是我沒教得好……救我阿弟一命呵……」

  「我們愈加沒辦法……」阿浩叔搖著頭說,「現在遲了,彌陀佛……」

  但同時,臺上一個老人卻走到傅青山的面前說了:

  「讓我把他們保下吧,看我年紀大,」他摸了摸一頭的白髮,「世上的事,真是無奇不有,但說不定這裡面也有可以原諒的地方呵。都是自己的子弟,保下來了,大家來管束吧……」

  「阿金叔的話不錯,我和他一道擔保他們以後的行為,」一個有著黃銅色的皮膚的阿全哥也走了過來說。「阿金叔從前是罌口店的柱首,現在是享清福的人,請鄉長給他面子……我呢,我是個粗人,從前只會在海裡捉魚,現在年紀大了,連河裡的魚也不會捉了,已經是沒用的人。但像華生這樣的人材是難得的,他今年還給我們傅家橋爭個大面子,捉上了一條那麼大的鯉魚……」

  台下靜默著的群眾,忽然大膽叫了起來:

  「交保!……交保……阿全哥說的是呀!……」

  傅青山走到台前,做了一個惡笑:

  「閉嘴!你們沒有說話的資格!你們忘記了自己剛才的行為嗎?……」隨後他看見群眾又低下了頭,便轉過身,對著阿金叔:「兩位的話有理,我是傅家橋人,我沒存心和他們作對……只是這事情太大了,我實在做不得主,我們且問長官可以交保嗎?」

  「沒有主犯,我們不能繳差的,鄉長。」那長官搖著頭說。

  「這話也說得是,」傅青山說,皺了一皺眉頭,但又忽然笑了起來,「好吧,阿金叔,阿全哥,我們到鄉公所去說吧,這女孩不是主犯,細細講個情,好像可以保的哩……」

  隨後他對著台下的人群:

  「求祖宗保佑你們吧,你們都是罪人!……阿曼叔的事情,由我鄉長作主!你們不配說話!」他又對著華生和阿波哥:「你們可怪不得我!」

  「我並不希罕這一條命!」華生憤怒地說,「只是便宜了你們這班豺狼,傅家橋的窮人又得多受荼毒了!」

  「也算你有本領,」阿波哥冷笑著說。

  傅青山沒回答,他得意地笑著走了。黑麻子和阿如老闆做著鬼臉,緊跟在後面。幾個兵士踢開葛生嫂,便把華生、阿波哥和秋琴拖了走,另幾個兵士端著槍,想把台下的群眾趕散,但沉默的群眾像凝固了似的,一動也不動。那幾個兵士見威脅已不發生效力,只好掮起槍,緩慢地退了出去。

  祠堂裡靜寂了一刻,忽然又紛擾起來。大家看見葛生哥已經暈倒在臺上,臉如土色,吐著涎沫。

  「是我不好,……鄉長……是我不好……」他喃喃地哼著。

  突然間,他掙扎著仰起上身,伸著手指著天,大聲叫了起來:

  「老天爺,你有眼睛嗎?……你不救救好人嗎?……華生!……華生!」

  葛生嫂把孩子丟下了。她獨自從臺上奔了下來,向大殿裡擠去。她的火紅的眼珠往外凸著,射著可怕的綠色的光。她一面撕著自己的頭髮和衣襟,一面狂叫著:

  「老天爺沒有眼睛!……祖宗沒有眼睛!……燒掉祠堂!……燒掉牌位!……」

  天氣突然冷下來了。天天刮著尖利的風。鉛一般的天空像要沉重地落到地上來。太甲山的最高峰露出了白頂,仿佛它突然老了。東西兩邊的山崗變成了蒼黃的顏色,蜷踞地像往下蹲了下去。遠遠近近的樹木只剩下疏疏落落的禿枝。河流、田野和村莊凝成了一片死似的靜寂。

  沒有那閃爍的星兒和飛旋的螢光,沒有那微笑的臉龐和洋溢的歌聲。紡織娘消失了,蟋蟀消失了,——現在正是冬天。但,正如前人所說,冬天既已降臨,春天離我們也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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