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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打!……打!……」華生憤怒地叫著。

  全場立刻狂叫起來,舉著武器,互相推擠著,想擁到臺上去。

  華生對著阿波哥做了個跳到臺上的手勢,一面才攀住臺上的柱子,忽然他的一個腿子給人抱住了。他憤怒地正想用另一隻腳踢過去,卻瞥見是阿英聾子伏在身邊。

  「怎麼呀,你?」

  阿英聾子渾身戰慄著,緊緊地抱著他的腿子,像要哭了出來,驚慌地叫著說:

  「快走……走……走……」

  「有什麼事嗎?」華生詫異地問。

  「兵……兵……兵……」

  「兵?……」

  「來了……來了……」

  華生抬起頭來,往外望去,看見大門內的人群,已經起了異樣的紊亂,震天價地在叫著。

  「兵……兵…兵……」

  接著大門外突然起了一陣槍聲,祠堂內的人群大亂了,只聽見雜亂的恐怖的叫喊聲,大家擁擠著想從邊門逃出去。

  「不准動!……不准動!……」臺上有人叫著。

  華生回過頭來,黑麻子拿著一支手槍正對著他的額角。那一邊是阿品哥的手槍對著阿波哥。不曉得在什麼時候,阿如老闆已經松了綁,也握著一支手槍對著台前的人群,雄赳赳地站著。戲臺後端的兩道門邊把守著孟生校長、阿品哥和阿生哥。其他的人都露著非常驚駭的神氣,坐著的站起來了,站著的多退到戲臺的後方。葛生哥發著抖,抱住了黑麻子的手臂。

  傅青山站在中間,露著狡猾的微笑,喊著說:

  「不要怕,把武器丟掉的沒有罪,我保險。你們都是上了別人的當呀……」

  群眾站住了,紛紛把扁擔、棍子、鋤頭和釘耙丟在自己的腳邊。同時臺上已經出現了十幾個灰色的兵士,一齊對著群眾瞄準著駁殼槍。一個官長走到鄉長面前,行了一個軍禮,遞給他一封公文。

  「奉連長命令,單捉主犯!」

  傅青山微笑地走前幾步,假裝沒看見華生和阿波哥,往四處望著:

  「華生和阿波在這裡嗎?連長請他們去說話呀!」

  華生和阿波哥一齊憤怒地舉起了手:

  「在這裡!……」

  「啊,啊,啊,……」傅青山假裝著驚訝的神情,隨後回頭對著兵士們說,「你們請吧。」

  於是一邊三個兵士跑到台前,連拖帶拉的把他們兩人提到臺上,用繩索捆上了。

  華生沒做聲,只是圓睜著眼睛,惡狠狠地望著傅青山。但是阿波哥卻已經按捺下憤怒,顯得冷漠的說:

  「請問什麼罪名?可以當場宣佈嗎?」

  「這話也說得是,」傅青山點了點頭。「請大家靜靜地站著,我們今天開祠堂門,是要大家來判斷一些案子的。罪案是——咳,咳,真想不到我們傅家橋人今年運氣這樣壞!旱災過了瘟疫來,瘟疫過了匪禍來,匪禍過了,而今天共產黨想暴動了!」他蹬著腳。

  台下的人群嚇得失了色。

  「但你們不要怕,這事情我清楚。我是傅家橋人,傅家橋的鄉長,我決不會糊裡糊塗不分青紅皂白。我只怪你們太沒有主意,上了他們的當。共產黨暴動!這是殺頭大罪呀!……」

  「請問證據?」阿波哥冷然地問。

  「證據嗎?——多著呢!」

  「你說來,」阿波哥好像裁判官似的說。

  「你們老早想暴動了,到處散佈謠言,教人家……」

  「什麼口號?」

  「哈,哈,我們……還能……活下……去……嗎?……」傅青山故意拖長著聲音搖擺著頭,輕蔑地說。

  「還有呢?」

  「昨天下午,開秘密會議,燒掉鄉公所,要燒掉豐泰米店,燒掉祠堂!」

  「誰造的這謠言,有證據嗎?」

  「有的是。地點在華生的廚房裡。她就是證人,」他轉過身去指著阿元嫂。「沒有她,今天鬧得天翻地覆了!」

  阿元嫂向博青山走近一步,得意地微笑著。

  「我老早知道了,」阿波哥說,「她是你的姘頭,我也有證據……」

  「閉嘴!」傅青山叫著說,「你到現在還想咬人嗎?你自己可做得好事,專門給人拉皮條!……」

  「又有什麼證據呢?」

  「有的是……」

  傅青山正想說下去,台後忽然又進來了幾個兵士,中間跟著秋琴。她兩手被反縛著,滿臉通紅,低著頭。

  「就是她呀!……」傅青山指了指秋琴,「她和你們什麼關係,我不說了,說起來傅家橋人都得羞死……但你們三人常常在一起,可是不錯吧?」

  「談天也不准嗎?」

  「談天,哼!人家都逃走了,關起門來了,你們也在談天嗎?——你要證人,我可以回答你……」

  「知道了,那是誰!」阿波哥輕蔑地說,「那是你的走狗,他當時嚇得失了面色,沖進我的屋內避難來的,我一番好心允許了他!……」

  「你自己明白就是,」傅青山笑著說。

  「只可惜沒有真憑實據。」

  「有的是,有的是……我且問華生,那天在街上做什麼?」

  「哪一天?」華生憤怒地問。

  「大家聽說共產黨來了,關門來不及,你一個人到街上溜蕩做什麼?你開心什麼?笑什麼呀?」

  「就是笑你們這些畜生!」

  「對了,共產黨要來了,你就快樂了,這還不夠證明嗎?——還有,你不但在街上大笑,你還記得對長福和永福兩兄弟說些什麼嗎?」

  「誰記得這些!」

  「我可記得!你對他們拍著胸口,說共產黨來了,你給他們保險呀!他們也是農人,難道也會冤枉你嗎?現在都在台下,你去問他們吧!」

  「我問他們?我寧可承認說過!你想怎麼辦呢,傅青山?」

  「這樣很好,」傅青山點點頭說:「我們且問秋琴……」

  「我不同你說話!」秋琴狠狠的說。

  「這裡有憑據!」那長官對傅青山說,遞過去一本書。「這是在她房子裡搜出來的!……」

  傅青山接過來望了一望,隨手翻著,說:

  「所以你沒有話說了。哼!『大眾知識』,大眾,望文生義!你道我是老頑固,連這個也不懂得嗎?」

  「就算你懂得!」

  「咳,一個女孩子,何苦如此呀!」傅青山搖著頭說。「老早嫁人生孩子,不好嗎?……」

  華生愈加憤怒了。他用力掙扎著繩索,想一直沖過去。但他不能動,幾個兵士把他緊緊地按住了。

  傅青山微微笑了一笑,轉身對著那長官說:

  「請把他們帶走吧。」

  葛生哥立刻跪倒在傅青山面前,用著幹啞的顫抖的聲音叫了起來。

  「鄉長……開一條生路呀……可憐我阿弟……年青呵……」

  一直憤怒地站著的葛生嫂忽然哭著跪倒了。但她卻是朝著正殿,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抱住了華生的腿子。

  「天在頭上!祖宗在頭上!」她一面叫著,「這是什麼世界呀!……開開眼睛來!開開眼睛來!」

  傅青山對葛生哥背過身子來,苦笑地說:

  「這事情太大了,我作不得主!上面有連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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