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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不掘它也會湧出水來嗎?」華生不信任地問著。

  「自然。」葛生哥回答說。「有氣力不去掘,是自暴自棄,老天爺自然也不管了。」隨後他又加上一句話:「可是也全靠了你,你真辛苦……」

  這最後的一個井也真的奇怪:別的井每天約莫只能分泌出幾擔水來,這個井卻隨汲隨滿了,它的水老是不會漲上來,也不會退下去,汲了一桶是那樣,汲了五桶六桶也是那樣。

  「這是神水!」葛生哥歡喜地說。「說不定吃了會長生不老的。」

  於是這話立刻傳遍了傅家橋。許多人都來向葛生哥討水,這個提了一桶,那個提了一桶,都說是討去做藥用的,但實際上卻是儲藏起來怕斷了水源。葛生哥是個有名的「彌陀佛」,向來是有求必應的,無論多少都答應了。傅家橋還有不少的寡婦孤老,葛生哥還親自挑了水去,送到他們門上。

  「要你送去做什麼呀?」葛生嫂埋怨他了。「他們自己不會來拿嗎?」

  「女人家,老頭子,怎能拿得動……」

  「拿不動,他們不會托別人來嗎?你真是不中用……」

  「他們還不是托我……」

  「總有幾家不托你的。」

  「順路帶了去,有什麼要緊,橫豎閑著。」

  「自討苦吃!」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

  他說著又挑著水桶到河邊去了。

  「這一擔給誰呀?」

  「阿元嫂……」

  葛生嫂真有點忍耐不住了。阿元嫂就住在她廚房後面,雖然是寡婦,年紀可不老,很會做事情的,河頭又近,為什麼要葛生哥挑水給她呢?她們平日就不大來往,面和心不和的,為了她脾氣古怪,為了葛生哥脾氣太好,葛生嫂受了一生的苦了。那就是廚房的後門老是不准開,害得她燒起飯來,柴煙熏壞了她的眼睛。其實後門外是一個院子,有什麼關係?而且那院子正是公用的,葛生嫂一家也有份。

  「我不答應!」她說著往外面迎了出去。

  但她剛走到破衖堂,華生已經挑著水來了。

  「這是給阿元嫂的,」華生大聲的說,「我看阿哥有點吃不消的樣子,代他挑了來。」

  「好吧,我看你也吃力了,歇一歇吧。」她望著華生往東邊繞了過去,自己也就進了屋子。「她的水缸就在後門外,我讓華生走那邊回來,總可以吧!……」

  她這樣喃喃地說著,就走到廚房裡,搬開一條凳子,把門打開了,仿佛出了一口氣似的,心裡痛快了起來。

  華生已經在院子裡倒水了。阿元嫂正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一串念珠,望著。她聽見開門的聲音,詫異地抬起頭,看見葛生嫂,立刻沉下臉,厭惡地望了她一眼就偏過頭往裡走了。

  葛生嫂看見她那副神情,也就不和她打招呼,驕傲地笑了一笑,說:

  「華生,走這裡來吧,大熱天……」

  華生回過頭去一望,已經看不見阿元嫂,不快活地挑著空水桶走到自己的後門邊,牢騷地說:

  「這樣不客氣,不說一句話就走了,人家送水給她……」

  他砰的關上了後門,頗有點生氣。但他因為河裡正忙碌著,又立刻走了,走到河岸上,他忽然看見他的井邊好些人中間,有兩個人挑了兩擔水上岸來。華生覺得很面熟,但一時記不起來是誰。他望望水桶,水桶特別的新,紅油油的外面寫著幾個黑漆大字「豐泰米號」。

  華生突然發火了,他記起了那兩個人就是豐泰的米司務。

  「挑到哪裡去?」他站在岸上,擋住了他們的路。

  「豐泰……」他們回答說,驚異地望著華生,站住了腳。

  「放下!」華生憤怒地命令著。

  「阿如老闆叫我們來挑的……」

  「放下!」華生重又大聲的叫著,睜著眼睛。

  他們似乎立刻明白了,恐懼地放下了擔子。

  「告訴他去吃混水吧!休想吃老子掘出來的神水!」

  華生說著,舉起腳,把四隻水桶連水踢下了岸,有兩隻滾到底下裂開了。

  「哈哈哈哈……」井邊的人都笑了起來。「華生報了仇了!……」

  「不幹我們的事,華生……」那兩人恐懼地說著重又走到河底,撿起水桶,趕忙回去了。

  「那真是自討沒趣!」井邊的人笑著說。「華生辛辛苦苦地掘到了神水,阿如老闆居然也想來揩油了。我們早就猜想到華生是不會答應的。」

  「華生到底比彌陀佛強,有男子漢的氣概,」另一個人大聲的說,「彌陀佛要在這裡,恐怕又是沒事的。」

  「說不定還會親自送上門去哩……」

  「請大家給我留心一點吧,」華生叫嚷說。「我決不能讓那狗東西挑這井裡的水的!……」

  「那自然,那自然,」大家回答說。

  井邊洋溢著笑語聲。大家都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氣那般痛快。

  但是第三天清晨,這地方忽然發出喧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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