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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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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在我們傅家橋是個害蟲俄們應該把他攆出去!像他這麼輕的年紀就這樣兇橫,年紀大了還了得!他不好好做工,不好好跟年紀大的人學好,憑著什麼東沖西撞得罪人家呀?一年兩年後,傅家橋的人全給他得罪追了,他到哪裡去做人?除非去做強盜和叫化子!他從小就是你養大的,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得怪你!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但你也太糊塗了!這樣的兄弟,豈止丟你的臉,也丟你祖宗的臉,也丟傅家橋人的臉!我現在看你面上放過了他,你以後必須好好的教訓他,再有什麼事情,就要和你算賬了!……阿如老闆,」他轉過臉去,說,「你也依從我把事情放鬆些吧。為了要消你的氣,我已經放了『發財』給你滿貫,我們輸了許多錢,等一會還要請你吃飯呢。依我的話,大家體諒我一番好意,明天彌陀佛到你店堂裡去插上三炷香,一副蠟燭,一副點心,安安財神菩薩,在店門口放二十個大爆竹,四千鞭炮道歉了事!打毀了什麼,自己認個晦氣吧,彌陀佛很窮,是賠不起的……」 「謝謝鄉長,我照辦……」葛生哥首先答應了下來。 「咳,我真晦氣,得自己賠償自己了,」阿如老闆假意訴苦說。 「那不用愁,鄉長又會放你一張『白板』的!」中密保長笑著說。 大家全笑了。只有葛生哥呆著。 「我的話是大家都聽見的,彌陀佛,你知道嗎?好好的去管束你的兄弟呀!……孟生,你打完了牌,把我的話記在簿子上吧,還要寫明保長傅中密,和你們幾個人都在場公斷的。」 葛生哥又像苦惱又像高興,和他們一一打著招呼,低頭走了。 鄉長傅青山站起來望了一會兒,疲乏地躺到後面的臥榻上,朝著一副精緻的煙具望著,說: 「阿如老闆,抽幾口煙再打下四圈……來人呀!給裝起煙來!」 § 五 次日清晨雨停了。河水已經漲了許多,它卷著浮萍在激急地流著。西北角的海口開了閘門了。雖然只有那麼久的雨而且已經停息,山上的和田裡的水,仍在不息地湧向這條小小的河道。田野裡白亮亮的一片汪洋,青嫩的晚稻,仿佛湖中的茭兒菜似的沒了莖,只留著很短的上梢在水面。沿河的田溝,在淙淙泊泊的響著。種田的人又有幾天可以休息了,喜悅充滿了他們的心。 華生自從昨天由鄉公所出來後便被阿波哥拉了去,一夜沒有回家。阿波哥是個精明能幹的人,他知道傅青山的陰謀毒計很多,不放心華生在家過夜。他要先看看外面的風勢,硬把華生留下了。他邀了兩個年青人川長和明生,就是頭一天晚上和阿浩叔反對的,隨後又邀了隔壁的秋琴來。她是一個十九歲的姑娘,讀過五六年書,不但在傅家橋的女人中間最開通,就是男人中間也很少有她那樣好的文墨。她比什麼人都能談話,常常看報,知道一些國家大事,她有著一副很大方的相貌,寬闊的額角和寬闊的下巴,大的眼睛,高的鼻子。她的身材也高大豐肥。她的父母已經死了,沒有兄弟妹妹。現在只留著一個七十幾歲但還很強健的祖母。她們倆是相依為命的,不忍分離,因此她還沒有許配人,她父親留下了幾十畝田,現在就靠這維持日子。 他們最先談到華生和阿如老闆的爭吵,都起了深深的憤怒,隨後又談到頭一天晚上和阿浩叔幾個人爭執的事來,隨後又轉到了亡國滅種的事。過去的,現在的,國家大事,家庭瑣事,氣候季節,無所不談,一會兒哈哈笑了起來,一會兒激昂起來,這樣的白天很快過去了,阿波哥就借著天黑下雨的理由,硬把華生留住了一夜。 但華生的氣雖然消去了一大半,卻一夜翻來覆去的沒有睡得安穩。他想著這樣,想著那樣,尤其是一天不曾看見菊香了,她的影子時刻在他眼前晃動著。 天一亮,他就從床上翻了起來要回家。但阿波哥又硬要他吃了早飯,還到田頭去看了一遍他所種的幾畝田。指手畫腳的說了許多話,華生終於只聽了一半,就跑著走了。 他從橋西那邊跑過來,走過豐泰米店的門口,狠狠地往店堂裡望著,故意遲緩著腳步,向阿如老闆示威似的。但阿如老闆並沒有在那裡,他也一夜沒有回來,這時正在傅青山家裡呼呼睡著。店堂裡只剩著一個學徒和工人。他們一看見華生,就恐慌地避到店堂後去了。 「有一天,燒掉你這店堂!……」華生憤怒地暗暗的想,慢慢踏上了橋頭的階級。 橋下的水流得很急,泊泊地大聲響著,這裡那裡轉著漩渦,翻著水泡,隱約地可以看見橋邊有許多尖頭的鳳尾魚。它們只是很小的魚兒,扁扁的瘦瘦的,不過二三寸長,精力是有限的,但它們卻只是逆著那急湍的流水勇往地前進著,想鑽過那橋洞。一浪打下去了,翻了幾個身,又努力頂著流水前進著,毫不退縮,毫不休止,永遠和那千百倍的力量搏鬥著,失敗了又前進。它們的精力全消耗在這裡,它們的生命也消失在這裡。橋上有好些人正伸著長的釣竿在引誘它們一條一條的紮了上來。 「這些蠢東西,明知道鑽不過橋洞去,卻偏要拼命的遊著哪!——嘖!又給我釣上一條了。」釣魚的人在這樣說著。 但華生卻沒注意到這些,他一路和大家打著招呼,慢慢地往街的東頭走去了。 這街並不長,數起來不過四五十步。兩邊開著的店鋪一共有十幾家:有南貨店,醬油店,布店,煙紙雜貨店,藥店,理髮店,銅器店,鞋店,餅店……中間還夾雜著幾家住家。 街的東頭第三家是寶隆豆腐店,坐南朝北,兩間門面,特別深寬,還留著過去開張時堂皇的痕跡。這時是早晨,買豆腐的人倒也不少。菊香拖著一根長辮子正在櫃檯邊側坐著,一面望著夥計和學徒做買賣,一面和店內外的人打著招呼,有時稍稍談幾句話。 華生遠遠地望見她,就突突地心跳起來,什麼也忘記了,很快的走近了櫃檯邊。 「菊香……」他溫和地叫著。 菊香驚訝地轉過身來,立刻浮上笑容,含情地望著他的眼睛。 「昨天的事情怎麼樣呀?真把人駭壞了……」她說著像有餘悸似的皺上了眉頭。 「有什麼可怕!十個傅阿如也不在我眼裡!……你的爸爸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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