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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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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李阿福出來了,他笑著說: 「彌陀佛,鄉長叫你裡面坐,哈哈,你做了上客了呀……」 葛生哥不安地疑惑著,跟著李阿福朝裡走了進去。大廳後面是一個院子。兩旁是兩間廂房,正屋裡明晃晃的燃著一盞汽油燈,許多人圍著兩張桌子在劈扣地打麻將。 鄉長傅青山戴著黑色眼鏡,坐在東邊的桌子上首,斜對著門口,臉色被汽油燈的光照得格外的蒼白。葛生哥一進門,就首先看見了他,在門邊站住了,小心地說著。 「鄉長,我來了。」 但是傅青山沒有回答,也沒抬起頭望他。 「碰!」坐在他上手的人忽然叫了起來。 葛生哥仔細一望,卻是阿如老闆,胖胖的,正坐在汽油燈下,出著一臉的油汗,使勁地睜大著眼睛望著桌面,非常焦急的模樣。他的大肚子緊貼著桌于邊,恨不得把桌子推翻了似的。背著門邊坐著的是孟生校長兼鄉公所的書記,瘦瘦的高個子。另一個坐在博青山下手的,是葛生哥那一帶的第四保保長傅中密,也就是傅家橋濟生堂藥店的老闆,是個黃面孔、中等身材的人。 「啊呀!這事情怎麼辦呀!」傅青山忽然叫著說,摸著一張牌,狡猾地望望桌上,望望其他三個人的面色,「要我放炮了,阿如老闆,哈哈哈……就用這張牌來消你的氣吧——發財!」他說著輕輕把牌送到了阿如老闆的面前。 「碰!」阿如老闆果然急促地大聲叫了起來。 「呵呵,不得了呀!你鄉長拿這張牌來消他的氣,別人怎麼辦呀?」孟生校長聳了一聳肩。「發財全在他那裡了!」 「還要開個花!」阿如老闆說著,把剛模來的牌劈的往桌上一拍,順手推翻了豎在面前的一排。 「完了!完了!」中密保長推開了自己面前的牌,「這個消氣可消的大了,三翻滿貫!」 「哈哈哈,我是莊家,最吃虧!」傅青山笑著說。 「消我的氣!那還差得遠呀!」阿如老闆沉著面孔說。 「我非一刀殺死那狗東西不可!……」 「呵,那大可不必!那種人不值得……」傅青山回答說。 「你們也得主張公道!」 「那自然,那自然,我們都說你沒有錯的。來吧,來吧,再來一個滿貫……什麼事都有我在這裡……現在要給你一張『中風』了……」 「哈哈哈……」大家一齊笑了起來,有人甚至側過面孔望了一望門邊,明明是看見葛生哥的,卻依然裝著沒看見。 葛生哥站在那邊,簡直和站在荊棘叢中一樣,受盡了各方面的刺痛,依然不能動彈絲毫。他知道他們那種態度、那種語言和那種笑聲都是故意對他而發的。但是他不能說半句話,也不敢和誰打招呼,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又苦惱又可憐。他的心中充滿了懷疑和恐懼,他摸不著一點頭緒,不曉得他們到底是什麼用意。 麻將一副又一副,第四圈完了,傅青山才站起身來,望見了門邊的葛生哥。 「啊,彌陀佛在這裡!」 「是的,鄉長……」葛生哥向裡走了幾步。 「幾時進來的,怎麼沒看見呀?」 「有一會了……」 「哈哈哈,真糊塗,打起牌來,請坐請坐。阿如老闆,」他轉過臉去對著阿如老闆說,「彌陀佛來了,大家談談吧。」 「我要你把他兄弟捉了來,」阿如老闆氣衝衝的說。「我不能放過他,我要他的命!」 「阿如老闆,彌陀佛來了,再好沒有了,別生氣了吧。」孟生校長也站了起來。 「看我葛生面上吧……」葛生哥囁嚅地說。 「你那華生不是東西!哼!他想謀財害命了,我決不放過他!連你一道,你是他的阿哥!」 「那孩子的確不成材,」孟生校長附和道,「但彌陀佛可是好人,你不能怪他。」 「誰都知道他是壞人,我是這保保長,很清楚的。」中密保長說。 「我好好對他說,他竟用扁擔來打我,一直沖進店堂,打毀了我的東西!你們有人那時是親眼目見的,是不是這樣?」 「一點不錯,我可以做證人,但是,阿如老闆,我勸你看彌陀佛面上,高抬貴手吧,那種人是不值得理的呀,是不是呢?」 「咳,這就是沒受教育的緣故了,」孟生校長搖著頭說,「只讀兩三年書呢。」 「這種人,多打幾頓就好了!」鄉公所的事務員黑麻子溫覺元在一旁說。 「我說,彌陀佛,你聽我說,」傅青山點著一支香煙,重又坐了下來。「這事情,不能不歸罪到你了。你懂得嗎?你是他阿哥,你沒教得好!要不是我肚量寬,要不是看你彌陀佛面上,我今天下午就把他捆起來了,你懂得嗎?」傅青山越說越嚴厲激昂起來。 葛生哥愈加恐慌了,不知怎樣才好,只是連聲的回答說: 「是,是,鄉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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