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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3月27日致卓廷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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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塵兄: 廿五日來信,〔1〕今天收到。梯子之論,是極確的,對於此一節,我也曾熟慮,倘使後起諸公,真能由此爬得較高,則我之被踏,又何足惜。中國之可作梯子者,其實除我之外,也無幾了。所以我十年以來,幫未名社,幫狂飆社,幫朝花社,而無不或失敗,或受欺,但願有英俊出於中國之心,終於未死,所以此次又應青年之請,除自由同盟外,又加入左翼作家連盟,〔2〕於會場中,一覽了薈萃於上海的革命作家,然而以我看來,皆茄花色,於是不佞勢又不得不有作梯子之險,但還怕他們尚未必能爬梯子也。哀哉! 果然,有幾種報章,又對我大施攻擊,自然是人身攻擊,和前兩年「革命文學家」攻擊我之方法並同,不過這回是「罪孽深重,禍延」孩子,計海嬰生後只半歲,而南北報章,加以嘲罵者已有六七次了。如此敵人,不足介意,所以我仍要從事譯作,再做一年。我並不笑你的「懦怯和沒出息」,想望休息之心,我亦時時有之,不過一近旋渦,自然愈卷愈緊,或者且能捲入中心,握筆十年,所得的是疲勞與可笑的勝利與無進步,而又下臺不得,殊可慨也。 蔡先生確是一個很念舊知的人,倘其北行,兄自不妨同去,但世事萬變,他此刻大約又未必去了罷。至於北京,刺戟也未必多於杭州,據我所見,則昔之稱為戰士者,今已蓄意險仄,或則氣息奄奄,甚至舉止言語,皆非常庸鄙可笑,與為伍則難堪,與戰鬥則不得,歸根結蒂,令人如陷泥坑中。但北方風景,是偉大的,倘不至於日見其荒涼,實較適於居住。 徐夫人〔3〕出典,我不知道,手頭又無書可查。以意度之,也許是男子而女名者。不知人名之中,可有徐負(負=婦),倘有,則大概便是此人了。 喬峰將上海情形告知北京,不知何意,他對我亦未言及此事。但常常慨歎保持飯碗之難,並言八道彎事情之多,一有事情,便呼令北去,動止兩難,至於失眠云云。今有此舉,豈有什麼決心乎。要之北京(尤其是八道彎)上海,情形大不相同,皇帝氣之積習,終必至於不能和洋場居民相安,因為目擊流離,漸失長治久安之念,一有壓迫,很容易視所謂「平安」者如敝屣也。 例如賣文生活,上海情形即大不同,流浪之徒,每較安居者為好。這也是去年「革命文學」所以興盛的原因。我因偶作梯子〔4〕,現已不能住在寓裡(但信寄寓中,此時〔5〕仍可收到),而譯稿每千字十元,卻已有人豫約去了,但後來之興衰,則自然仍當視實力和壓迫之度矣。 迅啟上 三月二十七夜,書於或一屋頂房中〔6〕 斐君兄及小燕弟均此致候不另。 注釋: 〔1〕梯子之論據收信人回憶,當時他曾寫信告訴魯迅,有人議論魯迅自身尚無自由,卻參加發起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難免被人當作踏腳的「梯子」。 〔2〕左翼作家連盟即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文學團體。一九三〇年三月在上海成立(並先後在北平、天津等地及日本東京設立分會),領導成員有魯迅、夏衍、馮雪峰、馮乃超、周揚等。一九三五年底自行解散。 〔3〕徐夫人戰國時趙國人,姓徐(一作陳),名夫人。《史記。刺客列傳》有「得趙人徐夫人匕首」的記載。 〔4〕不能住在寓裡魯迅參加發起組織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後,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呈請通緝「墮落文人魯迅等」,因此於三月十九日離寓暫避,四月十九日返寓。 〔5〕譯稿指蘇聯雅柯夫列夫的中篇小說《十月》。魯迅譯本後於一九三三年二月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出版,編入《現代文藝叢書》。 〔6〕或一屋頂房中指魯迅當時避居的內山書店閣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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