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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邊小綴(1)


  魯迅纂

  《古鏡記》見《太平廣記》卷二百三十,改題《王度》,注云:出《異聞集》。《太平御覽》九百十二引其程雄家婢一事,作隋王度《古鏡記》,蓋緣所記皆隋時事而誤。《文苑英華》七百三十七顧況《戴氏廣異記》序雲「國朝燕公《梁四公記》,唐臨《冥報記》,王度《古鏡記》,孔慎言《神怪志》,趙自勤《定命錄》,至如李庾成、張孝舉之徒,互相傳說。」則度實已入唐,故當為唐人。惟《唐書》及《新唐書》皆無度名。其事蹟之可藉本文考見者,如下:

  大業七年五月,自禦史罷歸河東;六月,歸長安。
  八年四月,在台;冬,兼著作郎,奉詔撰國史。
  九年秋,出兼芮城令;冬,以禦史帶芮城令,持節河北道,開倉賑給陝東。
  十年,弟自六合丞棄官歸,複出遊。
  十三年六月,歸長安。

  由隋入唐者有王績,絳州龍門人,《唐書》一九六《隱逸傳》云:「大業中,舉孝悌廉潔,不樂在朝,求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時天下亦亂,因劾,遂解去。歎曰:『羅網在天下,吾且安之!』乃還鄉里。……初,兄凝為隋著作郎,撰《隋書》,未成,死。績續餘功,亦不能成。」則《唐書》之績及凝,即此文之及度,或度一名凝,或《唐書》字誤,未能詳也。《新唐書》一九二亦有績傳,云:「貞觀十八年卒。」時度已先歿,然不知在何年。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十四類書類有《古鏡記》一卷,云:「右未詳撰人,纂古鏡故事。」或即此。《御覽》所引一節,文字小有不同。如「為下邽陳思恭義女」下有「思恭妻鄭氏」五字,「遂將鸚鵡」之「將」作「劫」,皆較《廣記》為勝。

  ◇

  《補江總白猿傳》據明長州顧氏《文房小說》覆刊宋本錄,校以《太平廣記》四百四十四所引,改正數字。《廣記》題曰《歐陽紇》,注云:出《續江氏傳》,是亦據宋初單行本也。此傳在唐宋時蓋頗流行,故史志屢見著錄:

  《新唐書·藝文志》子部小說家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郡齋讀書志》史部傳記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右不詳何人撰。述梁大同末歐陽紇妻為猿所竊,後生子詢。《崇文目》以為唐人惡詢者為之。

  《直齋書錄解題》子部小說家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無名氏。歐陽紇者,詢之父也。詢貌獼猿,蓋常與長孫無忌互相嘲謔矣。此傳遂因其嘲廣之,以實其事。托言江總,必無名子所為也。《宋史·藝文志》子部小說類:《集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長孫無忌嘲歐陽詢事,見劉《隋唐嘉話》中。其詩云:「聳髆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蓋詢聳肩縮項,狀類獼猴。而老玃竊人婦生子,本舊來傳說。漢焦延壽《易林》坤之剝已云:「南山大玃,盜我媚妾。」晉張華作《博物志》,說之甚詳見卷三《異獸》。唐人或妒詢名重,遂牽合以成此傳。其曰「補江總」者,謂總為歐陽紇之友,又嘗留養詢,具知其本末,而未為作傳,因補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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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魂記》見《廣記》三百五十八,原題《王宙》,注雲出《離魂記》,即據以改題。「二男並孝廉擢第,至丞尉」句下,原有「事出陳玄祐《離魂記》雲」九字,當是衍文,今刪。玄祐,大歷時人,餘未知其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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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中記》今所傳有兩本,一在《廣記》八十二,題作《呂翁》,注雲出《異聞集》;一見於《文苑英華》八百八十三,篇名撰人名畢具。而《唐人說薈》竟改稱李泌作,莫喻其故也。沈既濟,蘇州吳人《元和姓纂》雲吳興武康人,經學該博,以楊炎薦,召拜左拾遺史館修撰。貞元時,炎得罪,既濟亦貶處州司戶參軍。後入朝,位吏部員外郎,卒。撰《建中實錄》十卷,人稱其能。《新唐書》百三十二有傳。既濟為史家,筆殊簡質,又多規誨,故當時雖薄傳奇文者,仍極推許。如李肇,即擬以莊生寓言,與韓愈之《毛穎傳》並舉《國史補》下。《文苑英華》不收傳奇文,而獨錄此篇及陳鴻《長恨傳》,殆亦以意主箴規,足為世戒矣。

  在夢寐中忽曆一世,亦本舊傳。晉幹寶《搜神記》中即有相類之事。雲「焦湖廟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時單父縣人楊林為賈客,至廟祈求。廟巫謂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邊,因入坼中。遂見朱樓瓊室,有趙太尉在其中。即嫁女與林,生六子,皆為秘書郎。歷數十年,並無思歸之志。忽如夢覺,猶在枕旁,林愴然久之。」見宋樂史《太平寰宇記》百二十六引。現行本《搜神記》乃後人鈔合,失收此條。蓋即《枕中記》所本。明湯顯祖又本《枕中記》以作《邯鄲記傳奇》,其事遂大顯於世。原文呂翁無名,《邯鄲記》實以呂洞賓,殊誤。洞賓以開成年下第入山,在開元後,不應先已得神仙術,且稱翁也。然宋時固已溷為一談,吳曾《能改齋漫錄》趙與旹《賓退錄》皆嘗辨之。明胡應鱗亦有考正,見《少室山房筆叢》中之《玉壺遐覽》。

  《太平廣記》所收唐人傳奇文,多本《異聞集》。其書十卷,唐末屯田員外陳翰撰,見《新唐書·藝文志》,今已不傳。據《郡齋讀書志》十三云:「以傳記所載唐朝奇怪事,類為一書。」及見收於《廣記》者察之,則為撰集前人舊文而成。然照以他書所引。乃同是一文,而字句又頗有違異。或所據乃別本,或翰所改定,未能詳也。此集之《枕中記》,即據《文苑英華》錄,與《廣記》之采自《異聞集》者多不同。尤甚者如首七句《廣記》作「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經邯鄲道上,邸舍中設榻,施擔囊而坐」。「主人方蒸黍」作「主人燕黃粱為饌」。後來凡言「黃粱夢」者,皆本《廣記》也。此外尚多,今不悉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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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氏傳》見《廣記》四百五十二,題曰《任氏》,不著所出,蓋嘗單行。「天寶九年」上原有「唐」字。案《廣記》取前代書,凡年號上著國號者,大抵編錄時所加,非本有,今刪。他篇皆仿此。

  ——右第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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