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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並Y來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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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信】 魯迅先生: 精神和肉體,已被困到這般地步──怕無以復加,也不能形容──的我,不得不撐了病體向「你老」作最後的呼聲了!──不,或者說求救,甚而是警告! 好在你自己也極明白:你是在給別人安排酒筵,「泡制醉蝦」②的一個人。我,就是其間被制的一個! 我,本來是個小資產階級裡的驕子,溫鄉里的香花。有吃有著,盡可安閒地過活。只要夢想著的「方帽子」到手了也就滿足,委實一無他求。 《呐喊》出版了,《語絲》發行了(可憐《新青年》時代,我尚看不懂呢),《說鬍鬚》,《論照相之類》一篇篇連續地戟刺著我的神經。當時,自己雖是青年中之尤青者,然而因此就感到同伴們的淺薄和盲目。「革命!革命!」的叫賣,在馬路上呐喊得洋溢,隨了所謂革命的勢力,也奔騰澎湃了。我,確竟被其吸引。當然也因我嫌棄青年的淺薄,且想在自己生命上找一條出路。哪知竟又被我認識了人類的欺詐,虛偽,陰險……的本性!果然,不久,軍閥和政客們棄了身上的蒙皮,而顯出本來的猙獰面目!我呢,也隨了所謂「清黨」之聲而把我一顆沸騰著的熱烈的心清去。當時想:「素以敦厚誠樸」的第四階級,和那些「遁世之士」的「居士」們,或許尚足為友吧?──唉,真的,「令弟」豈明先生說得是:「中國雖然有階級,可是思想是相同的,都是升官發財」③,而且我幾疑置身在紀元前的社會裡了,那種愚蠢比鹿豕還要愚蠢的言動(或者國粹家正以為這是國粹呢!),真不禁令我茫然──茫然於叫我究竟怎麼辦呢? 利,莫利於失望之矢。我失望,失望之矢貫穿了我的心,於是乎吐血。轉輾床上不能動已幾個月! 不錯,沒有希望之人應該死,然而我沒有勇氣,而且自己還年青,僅僅廿一歲。還有愛人。不死,則精神和肉體,都在痛苦中挨生活,差不多每秒鐘。愛人亦被生活所壓迫著。我自己,薄薄的遺產已被「革命」革去了。所以非但不能相慰,相對亦徒唏噓! 不識不知幸福了,我因之痛苦。然而施這毒藥者是先生,我實完全被先生所「泡制」。先生,我既已被引至此,索性請你指示我所應走的最終的道路。不然,則請你麻痹了我的神經,因為不識不知是幸福的,好在你是習醫,想必不難「還我頭來」!我將效梁遇春④先生(?)之言而大呼。 末了,更勸告你的:「你老」現在可以歇歇了,再不必為軍閥們趕制適口的鮮味,保全幾個像我這樣的青年。倘為生活問題所驅策,則可以多做些「擁護」和「打倒」的文章,以你先生之文名,正不愁富貴之不及,「委員」「主任」,如操左券也。 快呀,請指示我!莫要「為德不卒」! 或《北新》,或《語絲》上答覆均可。能免,莫把此信刊出,免笑。 原諒我寫得草率,因病中,乏極! 一個被你毒害的青年 Y。枕上書。 三月十三日。 【注釋】 ①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 ②「泡制醉蝦」:這是魯迅在《答有恆先生》(收入《而已集》)一文中說過的話。 ③這裡所引豈明(周作人)的話,見他在《語絲》第四卷第九期(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七日)發表的《爆竹》:「事實上中國有『有產』與『無產』這兩類,而其思想感情實無差別,有產者在升官發財中而希望更升更發者也,無產者希望將來升官發財者也,故生活上有兩階級,思想上只有一階級;即為升官發財之思想。」 ④「還我頭來」:這是《三國志演義》中關雲長說的話。關雲長在荊州戰敗,夜走麥城被殺,吳兵割下他的首級後仍「陰魂不散」,到玉泉山向普靜和尚訴冤,大呼「還我頭來」(見該書第七十七回)。梁遇春(1901─1932),福建福州人,當時的青年作家。他在一篇題為《「還我頭來」及其他》(載一九二七年八月《語絲》第一四六期)的文章中曾引用過這個典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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