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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文談(6)


  十一 大眾並不如讀書人所想像的愚蠢

  但是,這一回,大眾語文剛一提出,就有些猛將趁勢出現了,來路是並不一樣的,可是都向白話、翻譯、歐化語法、新字眼進攻。他們都打著「大眾」的旗,說這些東西,都為大眾所不懂,所以要不得。其中有的是原是文言餘孽,借此先來打擊當面的白話和翻譯的,就是祖傳的「遠交近攻」的老法術;有的是本是懶惰分子,未嘗用功,要大眾語未成,白話先倒,讓他在這空場上誇海口的,其實也還是文言文的好朋友,我都不想在這裡多談。現在要說的只是那些好意的,然而錯誤的人,因為他們不是看輕了大眾,就是看輕了自己,仍舊犯著古之讀書人的老毛病。

  讀書人常常看輕別人,以為較新,較難的字句,自己能懂,大眾卻不能懂,所以為大眾計,是必須徹底掃蕩的;說話作文,越俗,就越好。這意見發展開來,他就要不自覺的成為新國粹派。或則希圖大眾語文在大眾中推行得快,主張什麼都要配大眾的胃口,甚至於說要「迎合大眾」,故意多罵幾句,以博大眾的歡心。這當然自有他的苦心孤詣,但這樣下去,可要成為大眾的新幫閒的。

  說起大眾來,界限寬泛得很,其中包括著各式各樣的人,但即使「目不識丁」的文盲,由我看來,其實也並不如讀書人所推想的那麼愚蠢。他們是要智識,要新的智識,要學習,能攝取的。當然,如果滿口新語法、新名詞,他們是什麼也不懂;但逐漸的檢必要的灌輸進去,他們卻會接受;那消化的力量,也許還賽過成見更多的讀書人。初生的孩子,都是文盲,但到兩歲,就懂許多話,能說許多話了,這在他,全部是新名詞,新語法。他哪裡是從《馬氏文通》或《辭源》[53]裡查來的呢?也沒有教師給他解釋,他是聽過幾回之後,從比較而明白了意義的。大眾的會攝取新詞匯和語法,也就是這樣子,他們會這樣的前進。所以,新國粹派的主張,雖然好像為大眾設想,實際上倒盡了拖住的任務。不過也不能聽大眾的自然,因為有些見識,他們究竟還在覺悟的讀書人之下,如果不給他們隨時揀選,也許會誤拿了無益的,甚而至於有害的東西。所以,「迎合大眾」的新幫閒,是絕對的要不得的。

  由歷史所指示,凡有改革,最初,總是覺悟的智識者的任務。但這些智識者,卻必須有研究,能思索,有決斷,而且有毅力。他也用權,卻不是騙人,他利導,卻並非迎合。他不看輕自己,以為是大家的戲子,也不看輕別人,當作自己的嘍羅。他只是大眾中的一個人,我想,這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

  十二 煞尾

  話已經說得不少了。總之,單是話不行,要緊的是做。要許多人做:大眾和先驅;要各式的人做:教育家,文學家,言語學家……。這已經迫於必要了,即使目下還有點逆水行舟,也只好拉纖;順水固然好得很,然而還是少不得把舵的。

  這拉纖或把舵的好方法,雖然也可以口談,但大抵得益於實驗,無論怎麼看風看水,目的只是一個:向前。

  各人大概都有些自己的意見,現在還是給我聽聽你們諸位的高論罷。

  【注釋】

  [53]《馬氏文通》清代馬建忠著,共十卷,一八九八年出版,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較有系統的研究漢語語法的專著。《辭源》,陸爾奎等編輯,一九一五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印行,一九三一年增出「續編」,是一部說明漢語詞義及其淵源、演變的工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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