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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夫子(3)


  那裡面,兩個裝著白開水的杯子依然,卻不見了似死非死的校役,瑤翁也蹤影全無了。一切都黯淡,只有他的新皮包和新帽子在黯淡中發亮。看壁上的掛鐘,還只有三點四十分。

  高老夫子回到自家的房裡許久之後,有時全身還驟然一熱;又無端的憤怒;終於覺得學堂確也要鬧壞風氣,不如停閉的好,尤其是女學堂,——有什麼意思呢,喜歡虛榮罷了!

  「嘻嘻!」

  他還聽到隱隱約約的笑聲。這使他更加憤怒,也使他辭職的決心更加堅固了。晚上就寫信給何校長,只要說自己患了足疾。但是,倘來挽留,又怎麼辦呢?——也不去。女學堂真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樣子,自己又何苦去和她們為伍呢?犯不上的。他想。

  他於是決絕地將《了凡綱鑒》搬開;鏡子推在一旁;聘書也合上了。正要坐下,又覺得那聘書實在紅得可恨,便抓過來和《中國歷史教科書》一同塞入抽屜裡。

  一切大概已經打疊停當,桌上只剩下一面鏡子,眼界清淨得多了。然而還不舒適,仿佛欠缺了半個魂靈,但他當即省悟,戴上紅結子的秋帽,徑向黃三的家裡去了。

  「來了,爾礎高老夫子!」老缽大聲說。

  「狗屁!」他眉頭一皺,在老缽的頭頂上打了一下,說。

  「教過了罷?怎麼樣,可有幾個出色的?」黃三熱心地問。

  「我沒有再教下去的意思。女學堂真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我輩正經人,確乎犯不上醬在一起……」

  毛家的大兒子進來了,胖到像一個湯圓。

  「阿呀!久仰久仰!……」滿屋子的手都拱起來,膝關節和腿關節接二連三地屈折,仿佛就要蹲了下去似的。

  「這一位就是先前說過的高幹亭兄。」老缽指著高老夫子,向毛家的大兒子說。

  「哦哦!久仰久仰!……」毛家的大兒子便特別向他連連拱手,並且點頭。

  這屋子的左邊早放好一頂斜擺的方桌,黃三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和一個小鴉頭佈置著座位和籌馬。不多久,每一個桌角上都點起一枝細瘦的洋燭來,他們四人便入座了。

  萬籟無聲。只有打出來的骨牌拍在紫檀桌面上的聲音,在初夜的寂靜中清徹地作響。

  高老夫子的牌風並不壞,但他總還抱著什麼不平。他本來是什麼都容易忘記的,惟獨這一回,卻總以為世風有些可慮;雖然面前的籌馬漸漸增加了,也還不很能夠使他舒適,使他樂觀。但時移俗易,世風也終究覺得好了起來;不過其時很晚,已經在打完第二圈,他快要湊成「清一色」的時候了。

  一九二五年五月一日

  【注釋】

  拓跋氏古代鮮卑族的一支。公元三八六年拓跋珪自立為魏王,後日益強大,據有黃河以北各地。公元三九八年,拓跋珪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稱帝改元,史稱北魏。

  「清一色」打麻將的用語。指某一家手中所掌握的牌全由一種花色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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