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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燈(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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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亭們立刻面面相覷,覺得除了「死鬼」的妙法以外,也委實無法可想了。 「後來就好了的!」她又用手背抹去一些嘴角上的白沫,更快地說,「後來全好了的!他從此也就不再走進廟門去,也不再提起什麼來,許多年。不知道怎麼這回看了賽會之後不多幾天,又瘋了起來了。哦,同先前一模一樣。午後他就走過這裡,一定又上廟裡去了。你們和四爺商量商量去,還是再騙他一騙好。那燈不是梁五弟點起來的麼?不是說,那燈一滅,這裡就要變海,我們就都要變泥鰍麼?你們快去和四爺商量商量罷,要不……」 「我們還是先到廟前去看一看,」方頭說著,便軒昂地出了門。 闊亭和莊七光也跟著出去了。三角臉走得最後,將到門口,回過頭來說道: 「這回就記了我的賬!入他……」 灰五嬸答應著,走到東牆下拾起一塊木炭來,就在牆上畫有一個小三角形和一串短短的細線的下面,劃添了兩條線。 他們望見社廟的時候,果然一併看到了幾個人:一個正是他,兩個是閑看的,三個是孩子。 但廟門卻緊緊地關著。 「好!廟門還關著。」闊亭高興地說。 他們一走近,孩子們似乎也都膽壯,圍近去了。本來對了廟門立著的他,也轉過臉來對他們看。 他也還如平常一樣,黃的方臉和藍布破大衫,只在濃眉底下的大而且長的眼睛中,略帶些異樣的光閃,看人就許多工夫不眨眼,並且總含著悲憤疑懼的神情。短的頭髮上粘著兩片稻草葉,那該是孩子暗暗地從背後給他放上去的,因為他們向他頭上一看之後,就都縮了頸子,笑著將舌頭很快地一伸。 他們站定了,各人都互看著別個的臉。 「你幹什麼?」但三角臉終於走上一步,詰問了。 「我叫老黑開門,」他低聲,溫和地說。「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你看,三頭六臂的藍臉,三隻眼睛,長帽,半個的頭,牛頭和豬牙齒,都應該吹熄……吹熄。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 「唏唏,胡鬧!」闊亭輕蔑地笑了出來,「你吹熄了燈,蝗蟲會還要多,你就要生豬嘴瘟!」 「唏唏!」莊七光也陪著笑。 一個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著的葦子,對他瞄準著,將櫻桃似的小口一張,道: 「吧!」 「你還是回去罷!倘不,你的伯伯會打斷你的骨頭!燈麼,我替你吹。你過幾天來看就知道。」闊亭大聲說。 他兩眼更發出閃閃的光來,釘一般看定闊亭的眼,使闊亭的眼光趕緊辟易了。 「你吹?」他嘲笑似的微笑,但接著就堅定地說,「不能!不要你們。我自己去熄,此刻去熄!」 闊亭便立刻頹唐得酒醒之後似的無力;方頭卻已站上去了,慢慢地說道: 「你是一向懂事的,這一回可是太胡塗了。讓我來開導你罷,你也許能夠明白。就是吹熄了燈,那些東西不是還在麼?不要這麼傻頭傻腦了,還是回去!睡覺去!」 「我知道的,熄了也還在。」他忽又現出陰鷙的笑容,但是立即收斂了,沉實地說道,「然而我只能姑且這麼辦。我先來這麼辦,容易些。我就要吹熄他,自己熄!」他說著,一面就轉過身去竭力地推廟門。 「喂!」闊亭生氣了,「你不是這裡的人麼?你一定要我們大家變泥鰍麼?回去!你推不開的,你沒有法子開的!吹不熄的!還是回去好!」 「我不回去!我要吹熄他!」 「不成!你沒法開!」 「……」 「你沒法開!」 「那麼,就用別的法子來。」他轉臉向他們一瞥,沉靜地說。 「哼,看你有什麼別的法。」 「……」 「看你有什麼別的法!」 「我放火。」 「什麼?」闊亭疑心自己沒有聽清楚。 「我放火!」 沉默像一聲清磬,搖曳著尾聲,周圍的活物都在其中凝結了。但不一會,就有幾個人交頭接耳,不一會,又都退了開去;兩三人又在略遠的地方站住了。廟後門的牆外就有莊七光的聲音喊道: 「老黑呀,不對了!你廟門要關得緊!老黑呀,你聽清了麼?關得緊!我們去想了法子就來!」 但他似乎並不留心別的事,只閃爍著狂熱的眼光,在地上,在空中,在人身上,迅速地搜查,仿佛想要尋火種。 方頭和闊亭在幾家的大門裡穿梭一般出入了一通之後,吉光屯全域頓然擾動了。許多人們的耳朵裡,心裡,都有了一個可怕的聲音:「放火!」但自然還有多少更深的蟄居人的耳朵裡心裡是全沒有。然而全屯的空氣也就緊張起來,凡有感得這緊張的人們,都很不安,仿佛自己就要變成泥鰍,天下從此毀滅。他們自然也隱約知道毀滅的不過是吉光屯,但也覺得吉光屯似乎就是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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