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九〇


  廣平兄:

  十九日寄出一信;今天收到十五,六,七日來信了,一同來的。看來廣州有事做,所以你這麼忙,這裡是死氣沉沉,也不能改革,學生也太沉靜,數年前鬧過一次,激烈的都走出,在上海另立大夏大學了。我決計至遲於本學期末(陽底〔曆〕正月底)離開這裡,到中山大學去。

  中大的薪水是二百八十元,可以不搭庫券。據朱騮仙對伏園說,另覓兼差,照我現在的收入數也可以想法的,但我卻並不計較這一層,實收百餘元,大概也已夠用,只要不在不死不活的空氣裡就夠了。我想我還不至於完在這樣的空氣裡,到中大後大概也不難擇一不很繁雜吃力,而較有益於學校或社會的事。至於廈大,其實是不必請我的,因為我雖頹唐,而他們還比我頹唐得多。

  玉堂今天辭職了,因為減縮豫〔預〕算的事。但只辭國學院秘書,未辭文科主任。我已乘間令伏園(轉)達我的意見,勸他不必爛在這裡,他無回話。我還要親自對他說一回。但我有〔看〕他的辭職是不會准的,不過有此一事,則我有辭可借,比較容易脫身。

  從昨天起,我的心又平靜了。一是因為決定赴粵,二是因為決定對長虹們給一打擊。你的話並不錯的;但我之所以憤慨,卻並非因為他們以平常待我,而在他日日吮血,一覺到我不肯給他們吮了,便想一棒打殺,還將肉作罐頭賣以獲利。這回長虹笑我對章士釗的失敗道「於是遂戴其紙糊的『思想界的權威者』之假冠,而入於身心交病之狀態矣」。但他八月間在《新女性》登廣告,卻雲「與思想先驅者魯迅合辦《莽原》」,自己加我「假冠」,又因別人所加之「假冠」而罵我,真是不像人樣。我之所以苦惱,是因我平生言動,即使青年來殺我,我總不願意還手,而況是常常見面的人。因為太可惡,昨天竟決定了,雖是什麼青年,我也不再留情面,於是作一啟事,將他利用我的名字,而對於別人用我名字的事,則加笑駡等情狀,揭露出來,比他的長文要刻毒些。且毫不客氣,刀鋒正對著他們的所謂「狂飆社」,即送登《語絲》,《莽原》,《新女性》,《北新》四種刊物。我已決定不再彷徨,拳來拳對,所以心裡也舒服了。

  其實我大約也終於不見得因為小障礙而不走路,不過因為神經不好,所以容易說憤話。小障礙能絆倒我,我不至於要離開廈門了。但我也極願意知道還在開墾的路,可惜現在不能知道,非不願,勢不可也。本校附近是不能暫時停留的,市上,則離校有五六裡,客棧壞極,有一窗門之屋,便稱洋房,中間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別的什麼也沒有,倘有人訪我,不但安身,連講話的便利也沒有。好在我還不至於怎樣天鵝絨,所以無須有「勞民傷財」之舉,學期結末〔束〕也快到了。況且我的心也並不「空虛」,有充實我的心者在。

  你說我受學生的歡迎,足以自慰嗎?我對於他們不大敢有希望,我覺得特出者很少,或者竟沒有。但我做事是還要做的,希望是在未見面的人們,或者如你所說:「不要認真」。所以我的態度其實毫不倒退,一面發牢騷,一面編好《華蓋續編》,做完《舊事重提》,編好《爭自由的波浪》(董秋芳譯小說),《卷葹》,都寄出去了。至於有一個人,我自然足以自慰的,且因此增加我許多勇氣,但我有時總還慮他為我而犧牲。並且也不能「推及一二以至無窮」,有這樣多的麼?我倒不要這樣多,有一個就好了。

  說起《卷葹》,又想到一件事了。這是淦女士做的,共四篇,皆在《創造》上發表過。這回送來印入《烏合叢書》,是因為創造社印成叢書,自行發賣,所以這邊也出版,借我來抵制他們的,凡未在那邊發表過者,一篇也不在內。我明知這也是被人利用,但給她編定了。你看,這種皮〔脾〕氣,怎麼好呢?

  我過了明天禮拜,便要靜下來,編編講義,大約至漢末止,作一結束。餘閒便玩玩。待明年換了空氣,再好好做事。今天來客太多,無工夫可寫信,寫了這兩張,已經夜十二點半了,心也不靜。

  和這信同時,我還想寄一束雜誌,計《新女性》十一月號,《北新》十·二,《語絲》一百三四。又九、七、八兩本,(原信如此)則因為上回所寄是切邊的,所以補寄毛邊者兩本,但你大概是不管這些的,不過我的皮〔脾〕氣如此,所以仍寄。

  迅。十一月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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