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六五


  廣平兄:

  今天(十六日)剛寄一信,下午就收到雙十節的來信了。寄我的信,是都收到的。我一日所寄的信,既然未到,那就恐怕已和《莽原》一同遺失。我也記不清那信裡說的是什麼了,由它去罷。我的情形,並未因為怕害馬神經過敏而隱瞞,大約一受刺激,便心煩,事情過後,即平安些。可是本校情形實在太不見佳,顧頡剛之流已在國學院大占勢力,周覽(鯁生)又要到這裡來做法律系主任了,從此《現代評論》色彩,將彌漫廈大。在北京是國文系對抗著的,而這裡的國學院卻弄了一大批胡適之陳源之流,我覺得毫無希望。你想:堅〔兼〕士至於如此胡塗,他請了一個顧頡剛,顧就薦三人,陳乃乾,潘家洵,陳萬里,他收了;陳萬里又薦兩人,羅某,萑〔楚〕某,他又收了。這樣,我們個體,自然被排斥。所以我現在很想至多在本學期之末,離開廈大。他們實在有永久在此之意,情形比北大還壞。

  另外又有一班教員,在作兩種運動:一是要求永久聘書,沒有年限的;一是要求十年二十年後,由學校付給養老金終身。他們似乎要想在這裡建立他們理想中的天國,用橡皮做成的。諺雲「養兒防老」,不料廈大也可以「防老」。

  我在這裡又有一事不自由,學生個個認得我了,記者之類亦有來訪,或者希望我提倡白話,和舊社會大鬧一通,或者希望我編週刊,鼓吹本地新文藝,而玉堂之流又要我在《國學季刊》上做些「之乎者也」,還有學生周會去演說,我真沒有這三頭六臂。今天在本地報上載著一篇訪我的記事,記者對於我的態度,以為「沒有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點派頭,也沒有一點客氣,衣服也隨便,鋪蓋也隨便,說話也不裝腔作勢……」覺得很出意料之外。這裡的教員是外國博士很多,他們看慣了那儼然的模樣的。

  今天又得了朱家驊君的電報,是給兼士玉堂和我的,說中山大學已改職(當是「委」字之誤)員制,叫我們去指示一切。大概是議定學制罷。兼士急於回京,玉堂是不見得去的。我本來大可以借此走一遭,然而上課不到一月,便請假兩三星期,又未免難於啟口,所以十之九總是不能去了,這實是可惜,倘在年底,就好了。

  無論怎麼打擊,我也不至於「秘而不宣」,而且也被打擊而無怨。現在柚子是不吃已有四五天了,因為我覺得不大消化。香蕉卻還吃,先前是一吃便要肚痛的,在這裡卻不,而對於便秘,反似有好處,所以想暫不停止它,而且每天至多也不過四五個。

  一點泥人和一點拓片便開展覽會,你以為可笑麼?還有可笑的呢。陳萬里並將他所照的照片陳列起來,幾張古壁畫的照片,還可以說是與「考古」相關,然而還有什麼牡丹花,夜的北京,北京的颳風,葦子……。倘使我是主任,就非令撤去不可;但這裡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可笑,可見在此也惟有陳萬里們相宜。又國學院從商科借了一套歷代古錢來,我一看,大半是假的,主張不陳列,沒有通過;我說「那麼,應該寫作『古錢標本』。」後來也不實行,聽說是恐怕商科生氣。後來的結果如何呢?結果是看這假古錢的人們最多。

  這裡的校長是尊孔的,上星期日他們請我到周會演說,我仍說我的「少讀中國書」主義,並且說學生應該做「好事之徒」。他忽而大以為然,說陳嘉庚也正是「好事之徒」,所以肯興學,而不悟和他的尊孔衝突。這裡就是如此胡裡胡塗。

  H.M.

  十月十六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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