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六四


  廣平兄:

  昨天剛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來信了。你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為有一個北大學生來此做編輯員的,就於五日從廣州動身,船因避風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概就與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來回就須二十天,真是可歎。

  我看你的職務太煩劇了,薪水又這麼不可靠,衣服又須如此變化,你夠用麼?我想一個人也許應該做點事,但也無須乎勞而無功。天天看學生的臉色辦事,於人我都無益,就是敝〔撇〕精神於無用之地,你說尋別的事並不難,然則何必一定要等到學期之末呢?忙自然不妨,但倘若連自己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於自然的,此地雖然不乏瑣事,但究竟沒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對等事,在此就沒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興和太憤懣時就喝酒,這裡雖仍不免有小刺戟〔激〕,然而不至於「太」,所以可以無須喝了,況且我本來沒有癮。少吸煙卷,可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大約因為編講義,只要調查,不須思索之故罷。但近幾天可又多吸了一點,因為我連做了四篇《舊事重提》。這東西還有兩篇便完,擬下月再做;從明天起,又要編講義了。

  鐘少梅的事,我先前也知道一點,似乎是在《世界日報》上看見的,趙世德的事卻沒有載。人心真是難測,兼士尚未動身,他連替他的人也還未弄妥,本來我最相宜,但我早拒絕了,不再自投於這樣口舌是非之地。他因為急於回北京,聽說不往廣州了;伏園似乎還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遇安從大連來信,知道他往廣州,但不知道他去作何事。

  廣東多雨,天氣和廈門竟這麼不同麼?這裡不下雨,不過天天有風,而風中很少灰塵,所以並不討厭。我從自買了火酒燈以後,開水不生問題了,但飯菜總不見佳。從後天起要換廚子了,然而大概總還是差不多的罷。

  迅十月十二日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看你收入和做事的比例,實在太不值得了,與其如此,豈不是還是拿幾十元的地方好些麼?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圖否?那裡可能即別有機會否?我以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費的。

  「經過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們在那裡,當然要氣憤得多。至於我在這裡的情形,我信中都已陸續說出,辭去研究教授之後(我現在還想辭),還有國文系教授,所以于去留並不發生問題。我在此地其實也是賣身,除為了薪水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但我現在或者還可以暫時敷衍,再看情形。當初我也未嘗不想起廣州,後來一聽情形,就暫時不作此想了,你看陳惺農尚且站不住,何況我呢。

  其實我在這裡不大高興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圍多是語言無味的人,不足與語,令我覺得無聊。他們倘讓我獨自躲在房裡看書,倒也罷了,偏又常常給我小刺戟〔激〕。我也未嘗不自己在設法消遣,例如大家集資看影戲,我也加入的,在這裡要看影戲,也非請來做不可,一晚六十元。

  你收入這樣少,夠用麼?我希望你通知我。

  伏園不遠要到廣州去看一看,但我的事絕不想他留心,所以我也不要他在顧先生面前說。我的離開廈門,現在似乎時機未到,看後來罷。其實我在此地,很有一班人當作大名士看,和在北京的提心吊膽時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靜一靜,也未嘗不可暫時安住。但因為無人可談,所以將牢騷都在信裡對你發了,你不要以為我在這裡苦得很。其實也不然的。身體大概比在北京還要好點。

  今天本地報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確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陳儀(孫之師長)等通電主張和平;四,樊鐘秀已取得開封,吳逃保定(一雲鄭州)。但總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總是真的。

  迅

  十月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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