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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廣平兄:

  今天剛發一信,也許這信要一同寄到罷,你初看或者會以為又有甚麼要事了,其實並不,不過是閒談。前回的信,我半夜投在郵筒中;這裡郵筒有兩個,一個在所內,五點後就進不去了,夜間便只能投入所外的一個。而近日郵政代辦所裡的夥計是新換的,滿臉呆氣,我覺得他連所外的一個郵筒也未必記得開,我的信不知送往總局否,所以再寫幾句,俟明天上午投到所內的一個郵筒裡去。

  我昨夜的信裡是說:伏園也得惺農信,說國民政府要搬了,叫他直接上武昌去,所以他不再往廣州。至於我則無論如何,仍於學期之末離開廈門而往中大,因為我倒並不一定要跟隨政府,熟人較少,或者反而可以清閒些。但你如離開師範,不知在本地可有做事之處,我想還不如教一點國文,鐘點以少為妙,可以多豫備。大略不過如此。

  政府一搬,廣東的「外江佬」要減少了。廣東被「外江佬」刮了許多天,此後也許要向「遺佬」報仇,連累我未曾搜刮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馬」保鑣,所以不妨膽大。《幻洲》①上有一篇文章,很稱讚廣東人,使我更願意去看看,至少也住到夏季。大約說話是一點不懂,與在此蓋相同,但總不至於連買飯的處所也沒有。我還想吃一回蛇,嘗一點龍虱。

  到我這裡來空談的人太多,即此一端也就不宜久居於此。

  我到中大後,擬靜一靜,暫時少與別人往來,或用點功,或玩玩。我現在身體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發見我的手指有點抖,這是吸煙太多了之故,近來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從此必須減少。我回憶在北家的時候,曾因節制吸煙而給人大碰釘子,想起來心裡很不安,自覺脾氣實在壞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於這一事自製力竟會如此薄弱,總是戒不掉。但願明年能夠漸漸矯正,並且也不至於再鬧脾氣的了。

  我明年的事,自然是教一點書;但我覺得教書和創作,是不能並立的,近來郭沫若郁達夫之不大有文章發表,其故蓋亦由於此。所以我此後的路還當選擇:研究而教書呢,還是仍作遊民而創作?倘須兼顧,即兩皆沒有好成績。或者研究一兩年,將文學史編好,此後教書無須豫備,則有餘暇,再從事於創作之類也可以。但這也並非緊要問題,不過隨便說說。

  《阿Q正傳》的英譯本②已經出版了,譯得似乎並不壞,但也有幾個小錯處。你要否?如要,當寄上,因為商務印書館有送給我的。

  寫到這裡,還不到五點鐘,也沒有什麼別的事了,就此封入信封,趕今天寄出罷。

  迅。十二月三日下午。

  【注釋】

  ①《幻洲》:文藝性半月刊,葉靈鳳、潘漢年編輯,一九二六年十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二八年一月出至第二卷第八期停刊。該刊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駱駝所作《把廣州比上海》中說:「廣州的人好似一塊石頭,硬性的,然而是乾脆的;是一鑿一塊的,即是不作興拖泥帶水的,……他們從沒有臨時裝成的笑臉,……不會有無理的敲詐,難堪的譏嘲,可恥的欺騙,雖然你是不懂廣州話的外江阿木林。」

  ②《阿Q正傳》英譯本:梁社乾譯,一九二六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關於譯文中的小錯誤,作者在《〈阿Q正傳〉的成因》(收入《華蓋集續編》)中曾經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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